301区,恶臭地下。
阴冷潮湿的地穴里,除了一堆杂草,再没有其它的东西。杂草上,已昏迷了三天的希望仍没有醒来。
在那黑色的容颜上,一道巨大的疤痕从左边太阳穴起,顺着左眼下方而过,穿过鼻梁,横跨右脸,一直到右耳的下方才终于结束。
这横贯全脸的疤痕是如此触目惊心,更如此狰狞——恰如一只怪兽!在这怪兽的撕咬下,曾经青春可人的面容已黯淡可怖,曾经的美丽也已荡然无存。
但相较于脸上还能看出五官、还能看出肤色,希望的身体则彻底被污秽掩盖,全身的无数道伤口更统统溃烂流脓。
好在,还有哑巴,还有黄色粉末!
黄色粉末正是草木灰。在一切皆无的301区,这草木灰已算得上是特效药。所有受了鞭刑的人,都只能指望它——拔除脓液,愈合伤口。
无比小心地,哑巴将草木灰涂抹在希望的伤口上。接着,他再用手指拭去溢出的浓水。整个过程中,他的每个动作都非常轻柔、非常缓慢,像是生怕触发希望的痛楚。
完成了又一次的上药后,哑巴从怀中取出一块尚算洁净的、湿漉漉的布。在希望的嘴唇上方,他将步揉成一团并用力挤压。终于,一滴、两滴、三滴……水珠缓缓地从布团中溢出——滴落干涸的嘴角,渗入紧闭的唇齿。
此时,昏迷中的希望动了一下,只因她正走在一个浩瀚无垠的彩色世界里。
在那里,没有围墙和金字塔,没有皮鞭和紫衣人。她肆意漫步其间,无瑕的容颜伴着自由的生命翩翩起舞……
同一时刻,301区的地面之上,繁花退去后的花海中,两个紫衣人不动如山。
盯着区隔301区和401区的高墙,甲子负手而立,默然不语。像是想起了许久以前的往事。
在他的旁边,丙寅301一脸紧张,心中更患得患失:自己已说了无数条理由,也已做了无数的保证,为何首领始终一言不发呢?难道自己说得还不够,保证得还不充分?
想到错过今日,或将再等一年,心有不甘的丙寅301再次开口:“首领,您觉得——”
“37年前的事——”甲子冷然打断:“——你忘了吗?”
似是早就料到首领会有此一问,丙寅301立刻答道:“首领,这些年我仔细想过,37年前之所以会出事,是因为尘土人和雪晶女一起劳作,导致——”
“错!”甲子再次打断了丙寅301的话。等到丙寅301惭愧地低下了头,他才接着道:“是因为他们有了希望——因绝望而生的希望!”
绝望生希望?丙寅301一脸纳闷,不明白首领在打什么哑谜。
甲子则随手折下一个花蕾,继续道:“就像这个花蕾离开了花茎,注定无法再盛开。但土壤中的养分却被送往其他的花茎,萌生出新的花蕾。
37年前,那些进了301区的尘土人和雪晶女也正是如此。当被剥夺了所有的希望后,当再没有任何期待后,他们便在一片绝望之中生出了新的花蕾——逃跑的花蕾。”
尽管仍有些似懂非懂,但丙寅301至少明白,自己的请求应该是没洗了。想到这一切都是拜那两个人所赐,想到自己脚底的那个孔洞几十年都无法修复,她的心中再次充满了愤怒。同时,她更决定这个月的鞭刑要狠一些、再狠一些。
这时,甲子却是难得地温暖一叹:“你明白了么,丙寅301?”
听到首领的问话,尽管万般郁闷,丙寅301却也只能恭敬作答:“明白了,首领,我不会再要求401区的人来帮忙了。我会让黑袍女督促得更严厉一些,以确保完成每天的任务。”
“丙寅301,看来你还是没明白!”
“首领,我……”
甲子不愧是好首领。为了让朽木发芽,即便心中恨不能劈了朽木当柴烧,脸上却仍是一脸春风地吹了过去。
“丙寅301,你的想法并没有错。301区条件恶劣,任务繁重。粪土人死亡率奇高,新人的补充却又少得可怜。所以,把401区的闲人派过来帮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
但有了37年前的前车之鉴,这一次,我们必须要有新的办法,才能避免重蹈覆辙。所以,除了你刚才所说的那些预防措施以外,我们还必须再给粪土人一个花蕾——希望。
只不过,这个希望不是粪土人自己幻想出的希望,而是我们给他们的希望——通往绝望的希望!”
说完,甲子把刚才折下的花蕾,又插回了枝杈间。
而望着首领的动作,丙寅301似是突然明白了什么。下一秒,暖暖阳光下,徐徐清风中,她的嘴角渐有了一抹三分嘲讽、七分恶毒的笑意——越来越浓!
与地上相反,阴暗的地下没有阳光、没有清风。唯有恶臭与死寂,唯有时间的悲绝流逝。
从昏迷中醒来,希望首先感觉到的便是痛楚——仿佛一边被冰刺、一边被火炙的非人痛楚。为了抵御那痛楚,她下意识地攥紧拳头,手中却意外地攥住了一把杂草。
不解中,为了看看自己究竟置身何地,希望挣扎地想要坐起来。可身体却像岩石一般僵硬,完全不听使唤。
同时,因为挣扎牵动了伤口,她的痛楚立刻加剧,她的呻吟也再无法抑制——却是无声。只因她干涸如沙漠的喉咙里,早已没了口水,早已没法再发声。
渐渐地,她所有的念头、所有的渴望统统变成了水,哪怕是——一滴。
渐渐地,她又一次走入了浩瀚无垠的彩色世界:处处是小溪,溪水清澈,甘甜醉人——再也不觉得口渴;处处是鲜花,色彩各异,芬芳怡人——再也没有恶臭。
喝着甘甜,闻着芬芳,她听见身后似有远远而来的脚步声。想到定是雪姐和三妹,她迫不及待地扭头望去。却不曾想,一阵剧痛立刻袭来,让彩色的世界瞬间崩塌,也让阴暗与污秽再次将她包围。
脚步声由远及近,越来越近。当脚步声停止的一刻,一个人现了出来——哑巴!
看到希望终于睁开了眼,哑巴自然是惊喜万分。一个多礼拜的换药喂水中,他一直担心希望再也无法醒来,一直害怕自己害死了希望。而此刻,看着那双尽管虚弱却依然充满渴望的眼,哑巴知道自己赌对了。
希望也同样惊喜万分!放弃了所有的生活,忍受了非人的折磨,终于,她见到了想见的人!
这一刻,无数的问题涌到了她的嗓子眼。可刚一张口,她却感觉到了喉咙中撕裂般的痛楚——一个字也说不出,唯有砂纸打磨般的刺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