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此情景,哑巴却仿佛突然换了个人——再没有半点关怀与温暖,一副公事公办的面无表情。
见只见,他从怀中掏出草木灰,胡乱地倾倒在希望的脸上和身上,就像是在掩埋一具死尸。
希望委屈万分,可哑巴却并没有任何要停止的意思。甚至片刻后,当一袭黑袍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地穴入口,哑巴更把希望的眼睛都给埋了。
可黑袍女哪有这么好糊弄!走到近处,她冷冷地打量了希望几眼,又冷冷地看了看哑巴。最终,她冷冷地恶毒一笑:“哑巴,过两天可以带烂泥去搅拌池工作了。”
希望也是少有的身残志坚。土都已经埋到眼睛了,还不忘提醒黑牧师:你把我的名字叫错了。
估计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希望一定会从坟里爬出来,给自己改改悼词。比如改成:我的名字叫希望!我很乐意在新的搅拌岗位上,做出自己新的贡献……
一旁,见希望的嘴角一直在动,哑巴也一个劲地洒灰。直到黑袍女转身离去,直到脚步声完全消失,他才停了下来——跪在地上,以耳贴地继续监听。
当确定黑袍女已彻底走远后,哑巴一边掏出布团给希望喂水,一边结结巴巴地道:先、别、别说、话,好了、再、再说。”
随着水滴滑入喉中,希望感觉痛楚微微减轻了些。见哑巴一脸担忧的神情,她便竭力让自己的嘴角又动了一下——只为绽放一个微笑。
这一刻,阴冷的地**,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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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到401区,几乎不需要任何适应,平心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
不争不怒的性格让他与周围的人都能合得来,只是惯于独来独往的他也并没什么朋友;无欲无求的心态让他没什么可抱怨的,只是成天听到许多人碎叨再无法配对,他的耳朵有点起茧。
除此外,若非要说还有什么美中不足的,那就是不需要日日劳作后,他觉得有一点无所事事的无聊。因为过去在413区,虽然每天都很辛苦,但至少有事可做。可现在除了吃饭睡觉,还能做些什么呢?
初到的几日,平心还有兴趣东瞧瞧、西瞅瞅。
先是瞻仰仓库——虽然特别大,但也没金字塔的百分之一大;特别高,却也没围墙的三分之一高。
再是浏览棚舍——与其他区大同小异,只不过更贴近自然,躺在床上就能仰望星空;更有人味,每间屋里都挤了九张三层的架子床。
几天后,将棚舍和仓库里里外外地鉴赏了八遍后,平心再也找不到任何能逛的。因为除了棚舍和仓库,空荡荡的401区里就只剩下人——整日扯淡的数千尘土人。
至此,平心终于无处可逛,也无事可做。
怎么办?和大家一起扎堆闲聊——半点兴趣都没有;去金字塔里养老——还不知要等到猴年马月。
究竟该做点什么呢?对了,激昂一把青春,做一件最刺激的事——冥想!
说干就干,平心立刻望天打坐。
望啊望啊:蓝天还是那个蓝天,矫情地也不换个颜色;白云还是那个白云,戏精似地从不肯停止变幻。
想啊想啊:可即使把脚趾都想遍了——还真就想出了办法!
活动一下大脚趾,抖擞一下脚底板,平心开始了因地制宜的活动——绕着401走。
一圈、两圈、三圈……从日出走到日落,越走越有精神,越走越欢快。甚至,他渐渐地从绕圈走变成了环401跑,从亲近自然变成了奔放自我!
见此情景,401区的尘土人们无不扼腕叹息——这人有病吧?想配对想疯了吧?想进金字塔想傻了吧……
只有平心自己知道,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多运动运动,就当锻炼身体好了。于是,在众人的侧目中,平心化身最勤劳的园丁——用自己的双脚丈量401的每一寸土地,用自己的汗水浇灌401的每一颗小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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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1区,地下二层。
一个污水横流、恶臭熏天的巨大池子中,近百粪土人正在劳作。
池子旁是一袋袋的黄土,池子里是从各区运来的粪便。粪土人们先将黄土倾倒在粪便上,然后用脚去踩。初步混合后,再用手去搓,使其充分混合。
待粪土混合好后,再把粪土浸泡在污水最深处。这样一来,即能让粪土充分湿润以便彻底融合,又能让粪土质地变软以便后期堆叠成形。
如此的工作不仅繁重,而且恶臭。但对粪土人们来说,一切早已麻木、早已习惯。且粪土人们都明白,只有与粪土浑然一体,才对得起粪土人这个名字;只有不停地在粪土中劳作,才不会招来黑袍女的皮鞭。
佝偻在池子的中央,希望也已习惯了如此的劳作。
手脚并用地搅拌着粪土,已无人能分辨出她是雪晶女,还是尘土人。甚至连她脸上触目惊心的疤痕,在污秽的掩盖下也已踪迹全无。
此时的她:不再望天发呆——恶臭的地下是看不见天的;不再胡思乱想——繁重的工作耗尽了她所有的精力。
但即便如此,她的眼神依旧神采奕奕,甚至透出了比过去更坚定、更炙热的光芒。因为她知道,只有这里才有希望!
唯一让她感到有些奇怪的是,自从在搅拌池工作后,她就再没见到过哑巴。而她所有的疑问,也只能再次深埋心底。
距离搅拌池不远处,是条件更加恶劣的烘烤室。
三个巨大的石质炭箱分立烘烤室的三面,每个炭箱中都是千百度的高温。而相较于搅拌池的阴冷难耐,这里的高温炙热更是炼狱般的折磨。
在这里,已是长方形的粪土块被架在炭火上炙烤。烤的过程中,需要精确地控制火候——既不能烤得太过,以致粪土中的养分被破坏,失去肥力;也不能烤得不够,以致粪土内的水分过多,无法保持形状。
三个炭箱的中间,十几个粪土人如残烛一般煎熬着。他们的五官被炭火映得通红,脸上却没有哪怕一滴汗水,就仿佛他们早已被榨成了人干。
其中一个没有左耳的粪土人脸色蜡黄。好不容易将一块粪土翻面后,他的身体已是摇摇欲坠。但即便如此,并没有哪个人上去扶他一把,更没有哪个人上去替换他。
粪土烤好后,便被送往地下一层。在那里,粪土靠着甬道侧壁码放。自然通风三月后,便成为了堆料。堆料经过再进一步地处理,就成为了各个劳作区必不可缺的肥料。
而为了生产足够多的肥料,粪土人们只能日以继夜,夜以继日。无止境地煎熬中,他们每个人都早已明白了自己的命运——要么死在搅拌池或烘烤室,要么死在黑袍女的皮鞭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