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口处,人丁单薄。除了方鸥,就只有十名黑衣人——七个是刚刚逃回来的,三个是常驻洞中看守小鱼的。但无论是刚到的人,还是原本就在这的人,每一个人的眼中都是同样的无助与无望。
洞内,百姓们一个挨着一个,一个挤着一个。可即使挨得再近,也没有一丝温暖;靠得再拢,也依旧瑟瑟发抖。无边的黑暗里,听着喊杀声越来越近,他们每一个人都在恐惧;闻着血腥味越来越浓烈,他们每一个人都在绝望。
如此时刻,唯有小鱼竭尽所能——或为受伤之人端上一碗水,或为惊恐的孩子擦去血迹。
当他终于穿过众人,到达洞口时,他看到了满眼凄迷的那?,看到了关心则乱的灵秀,更看到了刚刚退入洞中、浑身浴血的兰若刺。
洞外,上百红巾者已然杀到。他们把火把插满地面,让洞口外的空地亮得有如白昼。而丛枭则站在火光的中心——威势无匹、杀意无尽!
洞口内侧,那?痴痴地站着,痴痴地看着——看着洞外曾经如阳光般温暖的恋人,看着此刻如邪灵般可怖的血人,更看着血人滴血不停的十指。
那真的是曾为自己解开长发的温柔十指吗?
恍惚中,那?仿佛看见,那些血正顺着自己的长发淌落——血染了自己的脖颈、自己的全身,血染了所有一切……
这一刻,像是有些累了,洞内洞外一时都没了动静。但就在这沉默的对峙中,突然,吃力的喘息声与疯狂的狞笑声同时响起。
随声而来的是气喘吁吁的基兰素洁,更是一个死死追赶的高大红巾者。
淌过洞口外的小水潭后,基兰素洁实在没力气了。但即便如此,她仍拖着死尸般的台瓦卜,一点一点地往前挪。
台瓦卜任凭摆布。唯独双手紧紧地搂着——搂着身中毒箭的阿里木,搂着早已毒发身亡的儿子。
终于,当到达了洞口前的空地,一个脱了力的女人,一个死了心的父亲,一个没了气息的孩子,都像是都找到了归宿——再也无法挪动一步。
高大红巾者也停下了脚步。或许是知道猎物已无处可逃,他一边举起石刃,一边更加疯狂地狞笑:“跑啊,你们怎么不跑了,难道这就跑不动了吗?哈哈哈,哈哈哈……”
笑着响彻黑夜,如此狰狞,更如此毫无人性。但那?却全然不惧,准确地说是丝毫不觉。
在小鱼还来不及反应之前,她已失魂落魄地走出了洞口。血色火光里,她视高大红巾者为无物,视所有人为无物,自顾自地跪倒在了阿里木的小小尸首旁。
望着已被黑血浸透的纯白新衣,望着已是乌黑僵硬的天真面容,她没有哭泣,没有颤抖,唯有温柔地擦拭——如洗脸般,为稚嫩的小脸擦去每一丝血污。
那?的突然出现,让高大红巾者不由得愣了一下。但愣完之后,他的笑容却是更加狰狞。
说时迟、那时快,高大红巾者横挥石刃,直劈基兰素洁的胸前。他已算好角度,切开基兰素洁的胸膛后,石刃将顺势划过台瓦卜的脖子,最后正中跪在地上的那?。
高大红巾者更确信,这势不可挡的一击三命,必能博得所有同伴的满堂彩。只可惜,他的愿望——落空了。
血与火中,丛枭踏前一步,狂怒一击,瞬间将高大的躯体拦腰斩断——肠子流了一地,甚至流到了那?的脚边。
高大红巾者无法置信——看了看自己的肠子,又看了看自己最敬爱的王冠勇士。
可丛枭却再次暴击,彻底砸烂了那颗丑恶的头颅。
“再有滥杀无辜者,必如此人!”
听到丛枭的怒吼,所有红巾者都惊呆了。他们很怀疑,此刻的丛枭究竟是王冠岛的王冠勇士,还是七岛的大汗之子?
风过,血腥更浓!
基兰素洁冷冷地看了一眼丛枭——没有半分感激,唯有无尽鄙视。踏过一地的脑浆和肠子,她一只手拽起仍在不停擦拭的那?,另一只手拖起仍抱着儿子的台瓦卜,奋力将他们拖入了洞内。
在他们的背影之后,丛枭孤独而立、迷茫而思——这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为什么这些在王冠岛遵规守纪的勇士,到了金岛会立刻变成好血嗜杀的恶魔?为什么一路上遇见的百姓,没有一个欢迎自己?又为什么刚才走出洞外的那?,自始至终都没有看自己一眼?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无尽的迷茫中,丛枭听到身后传来了嘈杂的低语声。他知道,红巾者已开始怀疑自己。而若放任这种怀疑继续发酵,自己必将失去红巾者的信任与效忠。但反过来,若放任杀戮继续,自己也必将失去金岛。
想到这两件事都绝不能发生,丛枭用最大也是最平和的声音高声呼喊。
“所有金岛的百姓们,我是七岛大汗之子丛枭。我统领的红巾者都是仁义勇士,他们只为诛杀黑衣人而来,绝不会伤害你们分毫。所以请你们相信,今夜绝不会再有一个无辜之人丧命!”
响亮的声音瞬间传入了归蓝洞内,回声甚至在洞中久久盘旋。但百姓们不仅没有心安,反而更加恐惧。
那?则是无动于衷。她依旧全身心地温柔擦拭,只为那张天真的面容能再次纯净无瑕。唯独听到‘丛枭’两字时,她的身体猛地晃了一下。就好像一个噩梦突然醒来。又或者,刚刚开始。
同样猛然一晃的还有兰若刺。只因她忽然想到了一个词——一个既令自己忍俊不禁、又令自己毛骨悚然的词:哥哥。
是的,自己有两个哥哥。一个是同父异母的兰平海,一个是同母异父的丛枭。
离奇的是:一个假装亲热,却一直想借外人之手除掉自己;另一个初次见面,却恨不得亲手将自己碎尸万段。更离奇的是,就在此时,就在此地,自己的两位哥哥或许可以同时如愿。
想到世事之扯淡莫过于此,兰若刺甚至忍不住笑了一下——虽是苦笑,却偏偏美的不可方物,美的似已包含了世间所有的美好!
是的,正是在这美好的异乡之地,自己找回了自母亲去世后,便再不曾拥有过的温暖与快乐。甚至,自己还第一次体会到了爱——如此与众不同的爱;第一次拥有了两个无比在意的人、两段无比珍视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