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岛,晚风已寒。
大汗屋舍的露台上,方鸥面色恭敬地转述着君主的命令。
兰若刺凭栏而立。耳中虽是方鸥的声音,思绪却早已飘到了天涯海角。
她心想:今夜,自己将和灵秀扬帆远去,小鱼也将顺利逃走。所以到了明天,管他什么金岛、兰德岛,都与自己无关了。而哥哥假借父亲下达的这些命令,自己也再无须理会了。从今往后,陪伴自己和灵秀的将是温暖的阳光、和煦的海风,纯白的沙滩、蔚蓝的海洋……
无限美好的憧憬中,兰若刺忍不住盈盈一笑——笑得再无半点冰冷、半点城府。
可就在这时,方鸥却猛然跨前一步,决然而道:“大汗,我想要一个人!”
尽管还在笑,但多年的生死磨砺让兰若刺本能地做出了反应。所以只是一瞬间,她的身体已紧绷,她的手已攥紧利刃,她的杀意更向着方鸥有进无退。
“大汗,您别误会,我只是想要一个对您无关紧要的人。”
听到‘误会’,本已打算挥出的利刃暂缓了下来,但兰若刺的戒备之意却丝毫未减。
带着三分疑虑、七分怒火,她冷冷地道:“方护卫,你是想要一个人,还是想要一条命?如果是一个人,该不会是个死人吧?如果是一条命,该不会是我的命吧?”
方鸥立时醒悟,自己的跨前一步让兰若刺会错了意。抱歉之余,她也忙不迭地连退了三步。
“大汗,您让我大仇得报,我怎么可能杀您呢?而且即便我想,也没有那个本事。”
兰若刺冷哼一声:“方护卫,你也太谦虚了!只怕你想要的人,我也不敢不给吧?”
“大汗,实不相瞒,储君抓走了我的弟弟。并且,储君以我弟弟的性命相要挟,命我……命我杀了您!”
兰若刺半点不吃惊。相反,她一声冷笑:“方鸥,只怕杀了我,非但救不回你弟弟,反而会让你弟弟死得更快吧?”
“大汗,在您和储君之间,我姐弟二人只如秋叶一片,身不由己。我素知大汗宅心仁厚,而大汗托付的那些孩子,我也一直尽心照料。盼大汗看在那些孩子的份上,看在我侄子方平才三岁的份上,借我一个人,让我能换回弟弟。”
“谁?”
似是预先致谢一般,方鸥深深地一躬到底。但当她再次抬起头来时,目光中已是不容拒绝的决然。
“储君想得到褐皮书,人尽皆知。所以大汗,我想用小鱼换回我弟弟。这样,我弟弟便可逃过一劫。而小鱼只要一日不写完褐皮书,他的性命便也一日无忧。”
听了方鸥的妙计,兰若刺不禁念头百转:以兰平海的手段,即便方鸥用小鱼的命做要挟,也未必能换回方鹰。更何况,小鱼今夜就将鱼回大海,又岂能被方鸥带走?
想到这,兰若刺已准备一口回绝。但就在她将要开口的一瞬,一声凄厉的惨叫响彻了金岛的夜空,而这惨叫也让她立刻会错了意:
难道兰平海的人已杀入了金岛?难道方鸥的一番说辞只是为了拖住自己?难道……无比的震怒中,兰若刺的杀意汹涌而出。
方鸥亦再无选择,只能挥出隐在身后的石刃,一无所惧地迎了上去。同时,她心中也只能暗叹一声:事到如今,为了弟弟,杀得了要杀,杀不了也要杀!
这一刻,露台上,夜色如墨。
墨色中,两个女人生死对峙,一触即发!
>>>
兰德岛,夜风更疾。
船坊内,当喜庆的节日变成了血淋淋的祭日,所有人都被震惊与恐惧锁定,所有人都颤抖不已。
台上,兰平海强忍着剧痛,奋力爬到了父亲的尸身旁,更奋力扶起了父亲已然垂软的头颅。当他的泪水夺眶而出,即使再铁石心肠的人,也不禁为他的孝心所感动。
这时,惶恐不已的习武走到了兰平海的身边。所有人都能看见,她手里拎着一条血淋淋的右臂。最特别的是,断臂尽头密布老茧的手掌上,竟有六根手指。
盯着那根多出来的手指,人们终于明白,刺客为何能一射五箭。同时,人们也更加为储君的功亏一篑而惋惜——若不是因为刺客有六根手指,若不是因为还有第五支利箭,君主怎会无辜惨死,储君又怎会受伤?
而惋惜之余,对于储君的超凡身手,人们也更加钦佩。毕竟面对毫无防备的刺杀,面对突如其来的五箭,能斩下其中的四支,已是非常了不起了。
全场之中,感触最深的人正是那威——非为君主或储君,只为六指。
望着那仍在滴血的六根手指,他不禁想起了十多年前,那个没有亲人、没有朋友、被众人嫌弃的小男孩;想起了善良的映刺不顾众人的嘲讽,认男孩为义弟,并照顾男孩、陪伴男孩,甚至央求自己教男孩射箭;更想起了男孩拿起弓箭的那一刻,与生俱来的绝世天赋……
多少往事一一闪过,令那威不禁越想越悲戚,也越想越困惑:六指的刺杀行动是一己所为,还是受人指使?若是一己所为,他为的是什么?若是受人指使,主谋是谁?刺杀的目标又到底是君主,还是储君?
同样困惑不已的还有映尘。但相较于困惑,映尘心中更多的则是担心——为自己而担心。
因为他很清楚,一旦开始追查,所有人都会知道六指是映刺的义弟。所有人也都会认定,六指同样是自己的义弟。而到那时,自己必将百口莫辩,哪怕自己与六指毫无半点关系。
一想到这,映尘立时明白,现在已不是还能否出海寻找长生术的问题,而是还能否活命的问题。环顾左右,当看到数个黑衣人正死死地盯着自己和那威,映尘更明白,若想不出办法,只怕今夜就是死期,这个船坊就是刑场。
台上,兰平海强忍着钻心的痛楚,努力爬了起来。擦去眼角的泪水后,他的脸上是恰到好处的一脸悲愤。
“臣民们,刺客潜伏已久,意图将我和君主同时杀死。我断定,如此缜密的刺杀行动绝非一人所为,刺客身边定然还有同党,整件事背后也定然还有幕后黑手。
因此,我要求你们所有人安静地、有秩序地回家。在查清真相之前,一人不得上街,一船不得出海。有违者,死!”
强撑着说完最后一个‘死’字,剧痛中的兰平海忍不住哼了一声。
而听到如此严苛的戒严令,百姓们则是惊恐万分。但在这君主暴亡的时刻,没有人敢质疑兰平海的命令,更没有人敢反对。船坊内外,唯有死一般的沉寂
人群中,老翁的目光已然黯淡。从六指行刺到君主身亡,从六指被杀到兰平海下令,老翁的面容也从震惊变得错愕,从惋惜变得悲悯。
甚至,老翁已有了一种预感——兰德岛的太平盛世即将结束,一段黑暗的日子也即将来临。从今夜起,将是多少家破人亡,多少鲜血人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