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下,那?牵着阿里木脏脏的小手,走向了自己的屋舍。
自从父亲走后,她已习惯了带阿里木回家——一起吃饭,一起睡觉。日复一日地朝夕相伴中,她也越来越喜欢这个小精灵。而随着母性之爱愈来愈浓,她更发自内心地把阿里木当成了孩子——亲生的。
不过,这可苦了台瓦卜——心上人没追到,儿子却丢了。望着一大一小在晚霞中温馨走远,他只能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是该高兴,还是该沮丧。或许,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终有一天,爱儿也可以及爹。
夕阳落尽时,那?带着阿里木回到了家。冷清的庭院里,因为有了天真的笑声,瞬间热闹了许多。
做好晚饭后,那?勒令阿里木洗手吃饭。但与做饭的轻松相比,抓小家伙上桌却是费尽了力气——累得仿佛又上了一堂训练课。
分发筷子时,看到小家伙手中的蜻蜓已有些蔫了,那?温柔一笑:“放了它吧,它也该回家吃饭了!”
蜻蜓展翅的一刻,沙滩上,两个相依相偎的身影站了起来。
完全不饿的两人手牵着手,在浪花细沙间流连忘返,享受着只属于他们的霞光伴影。与往常一样,只笑不说的好听众依旧是亚伦,而大笑不止的疯丫头也依旧是基兰素洁。
走到一堆鹅卵石旁,亚伦拾起其中较为扁平的一块,不无卖弄地打起了水漂。
一、二、三……七,当石头在海面上连续跳跃了七下后,平日里不苟言笑的男人笑了——如孩子般得意地笑了。
一旁,基兰素洁也笑了——莞尔一笑。忽然想起亚伦曾说过,将来要生两个孩子,要教两个孩子打水漂,她更笑得无比幸福、无比憧憬。就仿佛将来已来!
这一刻,如画的沙滩上,情意正浓,岁月正美!
画外,满载鱼获的丘兹最后一个上岸。为了不打扰到这对幸福的情侣,他刻意地沿着沙滩侧面,绕远路回家。
天色黑透时,他终于走回到了那扇熟悉的门前。正要推门而入,门却自动开了。而开门的不是别人——正是刚学会推和拉的蛹蛹。只不过,蛹蛹虽然努力地拉开了门,自己却也失去了平衡。好在母亲阿茹娜扶住了他。
丘兹无限欣慰地进了门。来不及卸下肩头的渔筐,他已一把抱过儿子,并在妻子额头上深深一吻。
烛火最暖时,一家三口开始了幸福的晚餐。见只见:
蛹蛹脚下是色彩各异且密集壮观的食物残渣——掉的比吃的多;
丘兹眼中是无比惊奇更无比喜悦的目光——儿子已能把筷子当铲子用了;
阿茹娜脸上是最甜蜜、最知足的笑容——最爱的两人就在最近的眼前。
这一刻,在这个如此平凡的夜晚,如此平凡的晚餐如此动人!
午夜时分,繁星点点!
美梦深处,阿里木小小的鼾声起起伏伏。但听在那?失眠的耳中,却是最动听的天籁。
为梦里还不停蹬腿的小家伙盖好被子后,那?起身走到了窗边。夜的寒意虽正是凛冽,她的心中却渐有了一丝暖意——平静的暖意:
若这一生就这样了,自己至少不必遗憾。毕竟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男人——父亲、恋人和孩子,自己都已拥有过了。
若这一生还有什么期盼,或许就是看到父亲平安归来、丛枭一切如愿、阿里木快乐长大。
如此这般地想着,那?脸上渐有了一抹笑意。怀抱着彩色的小猴玩偶,她也仿佛真切地触碰到了彩色的未来。
但,随着夜越来越深,黑渐渐淹没了一切色彩。只是这黑并不是绝对的黑,而是黑中透着一抹红。恰如黑血,侵蚀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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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兰德岛。
堡垒内,映尘跟着君主一路走到了瞭望塔。
踏着古朴的楼梯拾级而上,映尘明显感觉得到,走在前面的君主脚步越来越吃力,呼吸也越来越急促。他甚至有些怀疑,君主是否能登上塔顶,自己又是否该上前搀扶一把?
好在经过了十多分钟的艰苦攀登后,君主终于还是凭借自己的力量,一步步登上了塔顶。
站在护栏边,两人向下俯视,兰德岛的繁华尽收眼底:
岛屿正中,阳光下的太阳神庙厚重平和,庇佑着岛上的无数生灵;北面,多少人在金色田野里忙碌,多少屋舍在绿意盎然中挺立;
东面,熙来攘往的市场内,每一个人都在精挑细选;而南面,更是一间接一间的制船作坊,一个又一个刻苦训练的黑衣人。
但所有这些,都已无法再引起君主的注意。只因他的目光已被锁定在了视线尽头,锁定在了那艘即使隔着大半个兰德岛,也能清楚看见的巨型双体船上。
“这船真的能穿越狂飙之浪,又真的能找到长生之术吗,圣学士?”
一旁,映尘也在看着双体船。目光极力远眺,他仿佛看见白帆已如云,随风正远去。听到君主话语中的无限期待,他斩钉截铁地答道:“即便穿越狂飙之浪要九死一生,映尘也将百折不回,誓为君主寻回长生之术!”
君主满意地点了下头。但不知怎地,这一点头却触发了他的咳嗽。而这虚弱不已的咳嗽,又触发了他更浓烈的渴望——生的渴望!
“十年前,我按映刺所说,降低赋税、自由婚孕,终于换来了如今家家富足,人人幸福的太平盛世。
十年后,若圣学士再能寻回长生术,必能造福百姓,造福兰德岛,甚至改写全人类的命运。到那时,你兄妹二人将是人类最大的功臣,你们的功绩也必将被万世传颂!”
映尘很清楚,在君主面前,荣誉要让,责任要扛,唯有如此才能延年益寿。因此,他无比熟练地爱抚马臀。
“君主过誉了。若没有君主的英明统领,兰德岛绝无今日之繁荣;若没有君主的高瞻远瞩,兰德岛的造船术也不可能如此先进,更不可能造出双体船。
所以若有一天,人类的命运真的因长生术而改变,那么最大的功臣正是君主您自己,被万世传颂的也必定是君主!”
不知是听腻了,还是免疫了,对于映尘的恭维话,君主一反常态地摇了摇头。望着遥不可及的蓝水尽头,他的眼中甚至有了一缕追思、一缕苦涩。
“过去,堡垒内岗哨密布,戒备森严,可仍有人翻墙凿洞,想要刺杀我。而今守卫全撤,几如空城,却再无人来行刺,臣民更对我无比爱戴。
早知如此,当初我又何必非要等映刺死了,才肯做出改变;又何必去做一个逼死妻子的恶人。”
“君主言重了,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忆起妹妹的绝食而死,映尘心底亦不禁一声悲叹。但想到一切已无法改变,他也只能岔开话题:“褐皮书今日已送入堡垒内,烦请君主妥善保管。过几日我将扬帆远去,君主也请保重身体。另外,年终之日的命名仪式上,还请君主为双体船赐名。”
或许是想到命名仪式即将到来,君主神情中的悲凉终于渐渐褪去,头也无限向往地点了一下:“不如就叫‘长生号’吧,圣学士觉得可好?”
“没有更好了!”映尘笑着道。但其实,他对双体船叫什么名字全无所谓。因为他知道,重要的并不是叫‘长生’,而是找到‘长生’。
君主可不这么想。毕竟名字就像彩头,有个好彩头才能有个好结果。为此,君主又补了一句:“年终之日的命名仪式,将是兰德岛这七年来最大的盛事。圣学士,你一定要让他们办得隆重点。”
“我会的!”见君主情绪好转,映尘不失时机地转而道:“君主,我此次出海生死难料,所以有一事不得不提。”
“但说无妨,圣学士。”
“君主,七年前您立平海为储君,百姓们已有质疑。这些年来,质疑声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日益加剧。甚至,有胆大妄为者更聚众集会,公然反对储君。
当然,我今天提出此事,并不是要君主立刻更换储君。更不是因为若刺是我的外甥女,我就向着她。君主,我仅仅是害怕若继位之事处理不好,有可能会激起民变。”
似是对这个问题早有预料,君主的脸上露出了尽在掌握的淡然。
“圣学士的担心不无道理,我一定会认真考虑。不过话说回来,只要圣学士能找到长生术,只要寿命可延,我就能有更多的时间去观察比较,看看平海和若刺究竟谁更合适?
到那时,无论传位给谁,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一切的重中之重,只在圣学士此次的远行!”
映尘瞬间明白了君主的话外之意——若找不到长生术,兰平海的继位将无可改变。
同时,映尘也瞬间想到,一旦兰平海登基,自己必将难逃一死。所以无论是为了外甥女,还是为了自己,这一次的出海都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想清楚了这一切后,映尘躬身行礼,就此告退。而君主则默立塔上,遥望天际——望着太阳一点点地下山,望着天色一丝丝地黯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