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鬼林,那威跟着映尘缓缓前行。穿过太阳神庙,两人便来到了岛屿的南面。
一路走,一路看。那威看到了密密麻麻的制船作坊,更看到了在烈日下刻苦训练的三千黑衣人。
但最让那威惊奇的是,他看见训练场内,指导黑衣人训练的竟是一个女人——一个肩头绣着五道红线的女人,一个步履间威势无比的女人。
一旁,映尘善解人意——旁白一段背景介绍:“女人做教官并不稀奇,稀奇的是兰德岛有两位女教官,一个叫习文,一个叫习武。两人是一对双胞胎孤儿,除了储君,无人能分辨出谁是文、谁是武。
而除了督导黑衣人训练外,这两人还负责打探情报、平定内乱,甚至出征四海、征服诸岛。实在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那威不由得点了点头——既是震惊,亦是钦佩。但映尘接下来的话,却让他更加震惊。
“对了,老友,你提供的三把利刃,一把归了储君,一把归了公主,剩下的一把则正是由这对姐妹花轮流掌管。”
这时,训练场内,不知是文还是武的女教官,猛地停下了脚步。或许是感觉到映尘和那威正在谈论自己,她向着二人投去了意味深长的一眼。
下一秒,她随手抄起一把强弓。抬臂、拉弓、放箭,一气呵成。
刺耳的破空声中,四支利箭正中靶心。而这一弓四箭的绝技一出,全场黑衣人的欢呼声也立刻震耳欲聋。
可女教官却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放下强弓,从容地继续踱步。唯独她的眼神分外冰冷,分外肃杀。
而面对如此赤裸裸的挑衅,映尘尽管面上一如往常,心中却是震怒万分。以致于他原本沉稳的脚步,亦不由得变重变快了许多。
一旁,那威却是在想:已多少年没见过如此箭法了!即便自己也能做到一弓四箭,但只听刚才那极度刺耳的破空声,便知此女的力量远胜自己。甚至于此女射箭的天赋,比起自己教过的那个最有天赋的人,恐怕亦不遑多让吧。
接下来的行进中,映尘明显沉默了许多。相反,那威却突然有了说话的兴趣。
“储君雄才大略,手下又有如此能人。映尘,若我所料不错,兰德岛的大小事务,只怕已尽在储君的掌控了吧?”
映尘的城府已臻化境——不仅能做到见招拆招,更能做到以无招化有招。
“闲杂小事上,有储君替君主分忧,君主自然是省心不少。正因如此,这些年君主身体健朗、精神矍铄,所有大事也都能处理地井井有条。而这不仅是储君与公主之福,更是我辈臣子之福、兰德岛之福!”
说完,映尘轻松一笑。而他的脚步也回复了最初的状态——轻缓沉稳。
但从那刻意改变的节奏中,那威却分明感觉到了映尘的一丝慌乱。甚至他已隐隐感觉到,映尘如此想去隐士岛,恐怕并不仅仅是为了寻找长生术,恐怕也是迫不得已。
过了训练场,再转过三四个湾,两人终于走到了一间临海而建的大型造船作坊。作坊门口,守卫看见映尘到来,赶忙恭敬行礼,打开院门。
跟着映尘跨过院门,那威立刻看见了一艘巨型的双体船。阳光下,双体船赫然伫立岸边,仿佛凭空长出了一座山。数十个工匠则在船身四周忙碌不停,汗水更浸透了每一个人的衣衫。
见此一幕,映尘满意一笑:“一周后船体就绪,两周后安装桅杆,三周后安装主帆,年底前定可完工!”
听着映尘自信的话语,那威也将双体船从头到尾地打量了一遍。面对长达六十余米的船身,他不由得感叹,即将安装的主桅杆将是何等之高,兰德岛的造船术又是何等先进。
与此同时,那威心中也第一次有了穿越狂飙之浪的信心,更第一次有了看看红叶之树的渴望!
黄昏,在夕阳的推送下,踌躇许久的方鸥最终还是敲响了院门。
同样的侍从,同样的玫瑰雅苑。与昨日唯一不同的是,当方鸥停下脚步时,庭院中所有的地方都已陷入了阴暗,唯有她所站之处尚有一丝残霞。
片刻后,人到笑声到。当看到方鸥站在了仅存的霞光之中,湮玫的笑容更妩媚,笑声也更得意了。
“选择站在光亮的地方,方护卫果然很聪明啊!”
方鸥本就心有愧意。听到如此不无嘲讽的赞赏,她更愧意难挡。无奈之下,她也只能低下了头。而这时,最后一缕霞光悄然褪去,她也彻底陷入了阴暗之中。
湮玫则继续道:“护卫既是聪明人,日后必可顺风顺水,飞黄腾达。但在此之前,护卫必须先替储君做一件事!”
阵阵幽香中,湮玫随手折下了一枝玫瑰。接着,她用食指生生压断花茎上最粗的一根刺。而血也立刻从她的指尖滴答而落——落在断刺之上。最后,在盈盈笑意中,湮玫将无刺的玫瑰递向了方鸥。
方鸥下意识地退了一步。茫然中,她不确定自己是想远离玫瑰,还是想远离血与刺?
湮玫却丝毫不急。伴着嘴角不无嘲讽的笑意,她好整以暇地道:“我知道护卫立志不婚,也知道护卫最爱的是三岁的侄子——方平。而只要能为储君除刺,护卫的侄子必能永享平安富足。想来,这也是方鹰的心愿吧!”
‘……是非对错其实根本无从选择……有心也只能无心了……’
冥冥中,不死老翁的话再次回荡方鸥耳中——既像是一种安慰,又像是一种催促。所以最终,伴着无从选择地一声叹息,方鸥也无从选择地接过了玫瑰,更无从选择地接过了湮玫的血色叮嘱。
“护卫明日启程,月底之前即能返回金岛。所以,这刺也必须在年终之日前拔除。护卫可千万不要误了时间啊!”
轻声笑语间,湮玫的柔媚之美已在玫瑰幽香中尽情释放,并与夜色浑然一体。
方鸥避无可避,只能在幽香夜色中再一次低下了头。而她的头顶,星月全无,一片黯淡……
夜深,鬼林与滩涂的交界处,杂乱分布的破败棚舍已统统没了烛火。
棚舍内,无家可归者蜷缩在冰冷的茅草堆上,只盼寒夜早一点过去,只盼明天能讨到多一点食物。随着夜越来越深,他们也带着这仅有的期盼,在饥寒交迫中渐渐睡去。
而这时,一个比墨更黑的黑影却从鬼林里走了出来。悄无声息中,黑影走向了滩涂侧面一间孤立的棚舍。
当黑影即将到达棚舍时,棚舍内,一只拥有六个手指的手,不早不晚地拉开了棚舍的门。黑影则毫不迟疑,顺势而入。
“你——准备好了吗?”尽管声音压得极低,但仍能听得出,黑影是一个女人。
对面,六指虽无回答,却稳稳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黑影的声音更加低沉:“12月31日,年终之日,有死无生!”
黑暗里,没有豪言壮语的回答,没有信誓旦旦的击掌,只有六根缓缓张开的手指,只有瞳孔中的一点微光。
渐渐地,那微光愈来愈亮。蕴含其中的是漫长等待后的极度渴望,更是磨砺一生的无尽杀意!
对此,黑影非常满意。微微地点了下头后,黑影转身走出棚舍,再次与黑暗融为一体……
翌日,黎明。狂躁的海风吹着船帆猎猎作响。
风过处,方鸥孤立船尾,目送着兰德岛巨大的轮廓渐渐模糊、渐渐狭小。但即使轮廓已彻底消失,她却分明知道,自己非但没有远离那些阴谋鲜血,反而离得更近了。
自己真的要去杀兰若刺吗?自己又杀得了兰若刺吗?即便能,自己真的想杀吗?或许无论杀不杀兰若刺,自己都将必死无疑吧。区别只是——是否要带上弟弟和侄子陪葬。
但即使自己杀了兰若刺,又怎能保证湮玫就一定会信守诺言呢?又怎能保证兰平海不会来个斩草除根呢?
无可选择的痛苦中,无能为力的凄凉中,逃的念头再次回到了方鸥脑中。可能往哪逃呢、能逃得了吗……
此时,风更狂了。浩瀚无垠的一片蔚蓝之中,七帆狂舞!
帆下,寂然已久的身影逆风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