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兰德岛。
月色虽浓,却照不透鬼林的幽深与静谧。
沙沙风过,唯有鬼火明灭耀动。似是在提醒世人岁月蹉跎,人世苦短。
破败的茅屋内,映尘与那威盘膝对坐。凝神静思间,多少岁月风云已在两人心中悄然远去。
但当一只短命的蜉蝣飞过眼前,映尘却心有不甘地有感而发:“四十而竭的寿命让我们无法沉淀阅历,让我们慧识初成便不甘而逝,更让我们一生匆忙却劳而无获!”
那威沉默依旧,甚至还闭上了眼。
映尘毫不介意,继续抒情:“君主渴望长生之术,愿倾尽所有支持我出海寻找。而一旦真的找到了隐士岛,找到了长生术,君主固然得偿所愿。老友,你我又何尝不是,人类又何尝不是?”
“何尝不是?”冷笑一声,那威极尽嘲讽地道:“即便真有隐士岛,真的找到了长生术,映尘你觉得,君主会允许你活着吗,会允许世人与他分享吗?只怕到最后,此术非但不能拯救人类,反倒会成为奴役诸岛、奴役世人的工具。”
“即便如此又怎样呢?老友,你比我更清楚,掌握权力之人无不好大喜功,越大的权利就会渴望越大的功绩。
所以,一旦君主实现了长生之愿,无所事事的漫长岁月中,手握权力的他必会生出终结机器、恢复人类自由的念想。而若能侥幸成功,不也就实现了老友你一生所求吗?
更何况,世间从无独享之秘。即便君主刻意隐瞒,我敢保证短则数年、长则数十年,长生术定有泄密的一天。
到那时,人尽皆知,人人延寿,又有什么不好呢?纵然那时你我早已不复生命,但你我的一生也总算对人类有所裨益。所以,死又何憾呢?”
听着映尘的口吻从淡定到激动,从激动到悲壮,那威终于有了一丝动容。他心想:若能再活四十年,自己是否可以有更多的时间陪伴??、照顾???是否可以遍访图画书中的每一座岛?是否可以看到人类终结机器……
无尽的畅想中,那威的心终于有了些许松动。但即便如此,他仍旧不愿暴露有关图画书的一切。所以,他不无推脱地道:“映尘,给你讲那段奇遇的人,难道没告诉你该如何到达隐士岛吗?”
“那人虽到了隐士岛,却是随波逐流。所以当他离开后,便再也无法找到回去的路。”说完,映尘一声苦笑。像是在说:要是那人知道,我还用问你。
那威却依旧举棋不定。末了,他不无试探地道:“如果我不知道隐士岛的方位呢?”
说时迟那时快,映尘苍老的眼中突然精芒耀动——直射那威。
“那个无意中到达隐士岛的人,曾有幸进入了树下的静谧世界,也有幸见到了隐士们。并且隐士们告诉他,七百年前的那位绝世前辈也曾到过隐士岛。
那威,我知道绝世前辈为后人留下了一本书——一本十三页的图画书。
至于那本书中是否画出了利刃的埋藏点,我并不介意。但是否标识了隐士岛的位置,却只在老友你一念之间。
不过在你做决定之前,有一件事我不得不讲。那就是七彩小球或许可以打动我的外甥女,却绝无可能打动君主。所以老友,还望你一切三思啊。”
顷刻间,那威如遭雷击。听着映尘看似没有关联的话语,看着映尘悲悯面容下的淡淡威胁,他明白自己已无路可退——若不说出隐士岛的位置,??绝难活命。
转念想到,世间确无独享之秘,那威终于沉声而道:“即便我知道隐士岛的位置,七帆之船也绝不可能穿越狂飙之浪。”
等的就是这句话!映尘欣然一笑,更豪情一语。
“老友,我正在建造一艘十三帆的双体船,年底前即可完工。到那时,任凭狂风巨浪,你我一无所惧!”
此时,映尘意气风发,那威却倍感无力。只因他忽然明白,即便有兰若刺的庇护,留在七岛的女儿也随时危在旦夕。
但如果不留在七岛,女儿又能去哪呢?天下之大,又有何处不是波谲云诡的阴谋鲜血呢?或许只有那个岛,才是女儿唯一的避难所吧!但问题是,那个岛真的存在吗?
看着眼前幻变万千的雾气,那威迷茫的心中却突然无比清澈、无比肯定——既然隐士岛存在,那个岛也一定存在。毕竟在图画书上,那两个岛就在紧邻的两页上。
但即便那个岛真的存在,又如何能保证女儿一定会去呢?危急时刻,女儿会听从自己的忠告吗?
越想越担心中,那威不禁一声叹息……
夜更深了,清冷的海岸边,黑暗中的方鸥茕茕孑立。
望着夜潮汹涌的大海,她仿佛看见每一朵飞溅的浪花里,都有无数的刀光剑影、无数的血雨腥风。
为此,她忍不住想:这条血腥的复仇之路,是否踏出了第一步时,就注定了再无法回头呢?是否阿古拉被鲜血呛死的可怖画面,就是自己曾以为的复仇快感呢?是否背叛了救过自己的那威,现在又要接着背叛帮自己完成复仇的兰若刺呢?是否……
无法逃避亦无法解脱的彷徨中,方鸥只觉这个夜是如此漫长,长得似乎再不会有黎明。
她很清楚,夹在兰德岛不死不休的权利斗争中,自己只如一艘被海啸追赶的独木舟——倾覆只是旦夕之间。但又能怎样呢,难道自己能一逃了之吗?就算自己可以逃,但弟弟和侄子呢,难道自己都能弃之不顾吗?
迷茫间,夜风阵阵涌来。玫瑰幽香也如跗骨之蛆,再次钻入了方鸥无处可逃的鼻尖……
同样的玫瑰幽香中,湮玫斜靠在兰平海的怀里,妩媚艳丽,情意正浓。但兰平海却眉头紧锁、目光阴沉。就连惯于在佳人发迹间摩挲的手指,今夜也格外僵硬。
好在湮玫不仅不介意,而且还善解人意地为男人分起了忧。望着男人刚毅的面容,她柔声道:“储君是在烦心利刃之事吧?
想君主沉迷于长生之术,日日服用圣学士制作的丹药,对圣学士的要求自然是无不同意。而圣学士向来不肯与储君合作,所以他不肯把那威交出来,倒也在情理之中。
但时间毕竟站在储君这一边。待君主与太阳神同辉之后,别说是那威,就算是圣学士,也将任凭储君处置。到那时,储君还怕得不到利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