堡垒临海一面是深达百丈的悬崖。崖下礁石密布,惊涛骇浪。崖上建有临海栈道,供君主散步休憩。
堡垒另外三面筑有数米高的墙垛,墙垛上每隔半米便设有一个箭位。只不过多少年的太平盛世,箭位上早已没了弓箭手,墙垛后也再无黑衣人巡逻。甚至就连最高的瞭望塔上,也早已空无一人。
堡垒内建有规模巨大的屋舍群。但除了君主一家人的居所、武器库和物资储藏室,其余的屋舍大都已荒废。更有甚者,就连曾经的议事厅也已是大门紧闭。
君主常年住在堡垒内,几乎不外出。过往岁月中,君主共娶了两任妻子,第一任生下了储君兰平海,第二任映刺生下了公主兰若刺。但因为两任妻子均已过世,所以堡垒内也总是冷冷清清。
而此刻,在最冷清的林荫路上,兰平海正陪着君主缓缓而行。
“平海,这几件事你怎么看?”
或许是因为早有盘算,兰平海镇定从容,侃侃而答。
“君父,首先是褐皮书。我觉得,还是应该把小鱼押回兰德岛。这样他上午写的,圣学士下午就能看到,更有利于鉴别真伪。
其次是利刃。君父,若把那威交给我,我保证三日之内,一定能撬开他的嘴。
最后是刺妹。她虽为女子却分毫不弱,从方鸥的汇报来看,她更已得到了七岛百姓的爱戴。由此可见,在安抚人心这一点上,刺妹犹在我之上。”
君主听罢,微微点了点头道:“平海,让方鸥回去后通知若刺,把小鱼押回兰德岛。另外,圣学士不再需要那威以后,那威就归你处置。但你妹妹毕竟是女孩子,长期驻守在外太辛苦了。更何况,我也很想她了。所以——”
见自己最在意的事即将被驳回,兰平海赶忙道:“君父,如今七岛初定,让刺妹在那里多留一段时日,是否更稳妥些?”
“好吧,那就再多留一段时日好了。不过再有一个多月就年底了,平海,以年底为限,最迟明年初,必须派人接替你妹妹。”
见事不可为,兰平海立时换了语气:“一晃半年多,我也是很想刺妹了。君父放心,一有合适的人选接替,我立刻让刺妹回来。”
说话间,兰平海口中虽是满满的思念,眼中却是些许的焦虑之色。好在树影深深,隐去了一切痕迹。
继续向前几步,思女心切的君主又补了一句:“平海,如果你实在找不到接替的人,我看那个方鸥倒也还合适。”
兰平海恭顺地点了下头。但当避过君主的目光后,他的眼中却有了一丝阴冷、一丝嘲讽。同时,他心中更冷哼一声:我也觉得方鸥很合适。
午后,岛屿北面人流如织。
穿行在热闹的人群中,方鸥边走边看,兴致盎然。尽管已是第三次来兰德岛,但她还是被这里的繁华深深震撼。
上午时,她已在堡垒内觐见了君主和储君。按照兰若刺的吩咐,她呈上了小鱼写的书,也汇报了七岛的近况。
与前次一样,君主依旧是喜怒不行于色的淡定,兰平海也依旧是友好温暖的鼓励,而她也在父子俩的微笑中退出了堡垒。
此刻,走马观花的她分外轻松。只因她觉得,无论君主和储君心里怎么想,反正自己的任务算是完成了。
如此的悠然中,方鸥饶有兴致地打量起了两侧的屋舍。与七岛的棚舍多是用藤条捆扎不同,她看见这里的屋舍大量使用了卯榫结构——更加牢固,也更加美观。
随着不断地前行,她发现两侧的屋舍越来越稀疏,但也越来越大。相应地,周围来往的行人也越来越少。
当即将走到最北面的海岸线时,方鸥看见了一间比寻常屋舍大了五六倍的宅院。而当看到宅院四周的黑衣人守卫,她明白,自己已到达了此行的终点。
扣门三声,说明来意后,方鸥被侍从带入了会客室。又等了片刻后,她便见到了赫夫南成熟妩媚的妹妹——湮玫。
简单的寒暄后,方鸥便说起了赫夫南的肩疼。但她明显感觉到,湮玫对哥哥并无多少担忧,反倒是把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了自己身上。且即便自己已讲完了所有的状况,湮玫仍是一言不发,打量不止。
见此情景,方鸥不禁有些踌躇。不知自己是该起身告退,还是该询问一下何时能拿到草药。而就在她犹豫不决时,她忽然看到湮玫笑了。
“真是谢谢方护卫了!”湮玫笑着道:“却不知方护卫准备何时返回七岛呢?”
“若君主和储君没有其他的指示,我预计后天一早启程。”看着湮玫意味难明的笑容,方鸥不无犹豫地道:“但如果调配草药需要较长的时间,或许我也可以晚一点走。”
“方护卫放心,明天下午草药必可齐备,绝不会误了护卫的行程。但不知,护卫为何要选在后天早上走呢?”
这么简单的问题还用问吗?方鸥尽管有些诧异,却还是认真地答道:“行远程,没有人愿意逆风起航。而后天早上,正好顺风。”
湮玫笑着点了点头,随即话锋一转道:“我这玫瑰雅苑虽简陋,却也在兰德岛上小有名气,不知方护卫是否有兴趣参观一下?”
见佛拜佛,方鸥自然是没兴趣也得有兴趣。跟着主人走入庭院,她立刻看到了满眼的玫瑰红,更闻到了满鼻的玫瑰香。
湮玫也一反先前的惜字如金,如数家珍地介绍起了自己的院子。直到一盆枯萎的玫瑰出现眼前,她才恰到好处地绕回了原来的话题。
“方护卫说的没错。行远程,人人都想选对风向,以求顺风顺水。人生之路恐怕亦是如此。选对了自然是逢凶化吉,前程似锦;选错了就只能和这盆玫瑰一样,还未盛开,便已枯萎。”
顷刻间,方鸥已然明白了什么。
可湮玫却似是还嫌不够。爱抚了一下枯萎的花蕾后,她接着道:“良禽择木而栖。这盆玫瑰也是一样,只要能换个地方,必能起死回生,花香醉人。”
本着花匠的职业精神,湮玫做戏做全套——一边把枯萎的玫瑰摆放到阳光之下,一边接着道:“想必方护卫一定知道,储君的窗户正对阳光!”
这一刻,面对湮玫锐利至极的目光,方鸥不敢说,不敢动,更不敢有任何的表示。
庭院内一时无比寂静,唯有清风一缕穿堂而过。但在这惬意的风中,方鸥只感觉到了无尽的肃杀之意——在这场血色无边的兄妹之争中,自己有的选吗?
约好明日傍晚来取药后,方鸥终于走出了玫瑰雅苑。
行走在已是人烟稀少的街道上,她的心中再不复半点下午时的轻松。且即便已走出了很远,她眼中却仍有玫瑰之艳,鼻中亦仍有玫瑰之香。挥之不去,驱之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