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幸福的人群渐渐散去后,那威在方鸥的陪伴下,缓缓踏上了故乡的土地——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的土地。
不远处,两个孤立的火把后,四个黑衣人已在等候。方鸥明白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只能停下脚步,用几许悲戚的目光为长老送行。
那威则报以宽慰的笑容。随即,他从容地走向了黑衣人,走向了火把之后的黑暗。
走着走着,他本以为自己早已遗忘的一草一木,却再次变得无比熟悉。但熟悉之中,他却又有些诧异。因为他分明察觉到,黑衣人并不是向着堡垒而去,而是领着自己走向了鬼林。
难道鬼林中已为自己挖好了坟坑,难道今夜便是终点,难道……想到死又何妨,那威索性不再去想,任由前方的脚步东南西北。
许久后,当到达荧光闪烁的鬼林边缘,四个黑衣人停下了脚步。而这时,黑暗中也飘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
“老友,又见面了!”
余音未散,一个老者已从黑暗中从容而出。借着黑衣人火把的光亮,那威立刻看见了老者的一头红发。刹那间,心神剧震的他忍不住一声惊呼。
“是你!”
老者向那威笑了笑,也顺便向四个黑衣人点了点头。黑衣人恭敬回礼后,循着原路快步离去,而老者也带着那威走入了鬼林。
没有了黑衣人的火把,四下里更显诡秘。但那威却跟着老者沉稳的脚步,全无惧意地走向了鬼林深处。
林内,夜雾弥漫,荧光点点。
虽然无法看清周遭的一切,但那威深知,荧光正是鬼火,来自于一个个凹于地表的方格,来自于一具具深埋地下的亡灵。
跟着老者穿行在林木与方格的空隙间,那威小心翼翼。生怕一不小心踏入了方格,惊扰了亡灵。
待走过了方格密集处后,那威忍不住自嘲一笑:“方鸥第一次从兰德岛回来时,曾对我说,站在君主身后的圣学士有着一头红发。可笑那时,我竟没想到圣学士就是你。”
“什么圣学士,虚名罢了,老友就别再笑话我了。”说完,老者谦逊地笑了笑。
那威却是一脸苦笑:“我猜,你应该早就知道是我了吧?”
“呵呵,老友,从方鸥的描述中,我确实猜到,将要被消灭的人是丛鱼。但——”说话间,老者猛地停下了脚步。伴着眼中的精光闪烁,老者更死死盯住了那威的脸:“——但我没想到,请求君主去消灭丛鱼的人,竟会是你!”
那威苦笑无语。却不知是无意解释,还是无可解释。
老者则继续道:“直到方鸥第二次来兰德岛,看到她竟悄悄来到鬼林,悄悄从六指那里取走了七彩小球。我才终于确定,幕后之人必定是你。可是为什么呢,老友?”
“你又为什么要去给君主卖命呢,映尘?”
顷刻间,四目交汇,针锋相对。就连林间的雾气都似是被迫散了些。
但片刻后,随着一星鬼火飘过,映尘苍老的皱纹间忽然有了一丝倦意,口中亦不禁疲惫地道:“就要到了,我们进去再说吧。”
继续向前不远,两人便来到了一间树枝扎成的简陋茅屋。茅屋孤零在鬼林深处,透风的四壁,透光的屋顶,身处屋内几乎与屋外无异。甚至于,屋内的雾气还比外面更浓一些。
作为主人,映尘丝毫没有要点灯的意思。仅仅是摆了下手,示意客人可以随意而坐。
那威环顾狭小的屋内,只见一副桌案、一壶两杯。除此外,便再无其他任何东西。所以,他也只能席地而坐。
而映尘虽不点灯,却并没忘了待客之道。黑暗里,他一边为那威斟酒,一边淡淡感慨:“老友既不愿说,我也就不再问了。但想来,你请外人去对付挚友,去摧毁自己毕生所创立的基业,只怕也是有难言的苦衷吧。”
那威接过了酒杯,却并没有喝。闻着一如从前的酒香,他仿佛在黑暗里看到了自己的一生。几许落寞中,他知道无论对错,至少自己没有后悔。
映尘似是非常了解他的心境,长叹一声道:“人世之苦,不外乎欲望与情感。但这世间,又有几人不是情欲的囚徒?”
屋内,再无声息,多少情欲重回心头。
屋外,浓雾渐退,几颗露珠悄然滑落。
但就在这静已至极的时刻,一声突兀的鸦鸣却惊醒了夜的沉寂。同时,也将那威拖回了现实。
“无论我是否说出利刃的下落,只怕都将必死无疑。所以映尘,你带我来此,究竟是为了什么呢?我猜,你该不仅仅是为了叙旧、为了友情吧?”见映尘不动声色,那威不无嘲讽地接着道:“如你所说,世间只有欲望与情感。那么,既然不是为了情感,你的欲望又是什么呢,映尘?”
“我老朽一人,了无牵挂,哪还有什么欲望啊!”自嘲一笑后,映尘一口喝尽了杯中酒。
此后,他一杯接一杯,像是完全忘了家中还有客人。直至屋外天色渐亮,他才终于放下酒杯,追忆一叹。
“十七年前,你们走后没多久,映刺嫁给了君主。作为她的哥哥,我也一起进入了堡垒。
蒙君主赏识,赐我一张远古时代的地图,让我有机会实现儿时的心愿——游历四海。
七年的海上漂泊中,除了被机器占领的陆地外,我遍访了海洋中所有大型的群岛。最终发现,除了我们所处的这一座群岛外,还有两座群岛也有大量的人类居住。只不过与我们一样,那两座群岛内部也是纷争不断,战乱连年。
一路上,我还亲见了许多愧丽奇景,也听到了不少远古传说,更目睹了无数惨绝人寰。
而最离奇的是,从一艘绝命逃亡的孤舟中,从一具肚子肿胀的尸体中,我挖出了一本书,一本保存完好的书——褐皮书!”
什么?那威惊得几乎要跳起。
褐皮书竟不只一本?映尘的那一本是副本,还是一套书的不同卷?又会不会还有第三本、第四本……无数的震惊与困惑中,迎着映尘探寻的目光,那威忽然明白了一切。
“映尘,我终于明白,你们为何不在金岛把我就地处决,而是要费时费力地把我押到这里。但可惜,金岛的褐皮书我既未能破译,也未能背下。所以,恐怕只能让你失望了。”
与那威的预期相反,映尘脸上并没有任何的失望之色。略显吃力地站起来后,他更淡淡地道:“让我带你去看看映刺吧,老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