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样,兰若刺也比过去多了许多的笑容。
又一个黄昏,又一次从归蓝洞中走出后,她的心情格外轻松。
晚霞照耀下,她看着一片片金光闪闪的树叶,看着树叶上线条优美的脉络,——恰似看到了一页页稿纸、一个个图画字。再想到这段日子里,小鱼的图画字明显越写越好看了,她更不禁莞尔一笑!
在她的身后,赫夫南虽无法看见她的笑容,却能清晰地感觉到她步履间的轻快。
而对于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赫夫南自然是分外纳闷。好在身为一只城府深深的老狐狸,他十分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该闭口不言,什么时候该干咳一声。
“咳,大汗睿智!仅仅是言语上的威胁,就迫使小鱼就范。若君主和储君知道了,想必一定会非常高兴。”
“是吗?我倒觉得要是储君知道了,说不定会怪我没早点迫使小鱼就范,更会怪我耽搁了半年之久。不过话说回来,谁又能预料得到,这小子原来是个怕死的软脚蟹。”
话语间,兰若刺的表情和声音配合得恰到好处——嘲讽至极。但即便如此,一丝淡淡的欢喜还是从她的尾音中溜了出来。而这丝毫没逃过老狐狸的耳朵。
“大汗言重了,储君是大汗的哥哥,怎么可能会有责怪呢?只不过我有些担心,小鱼的怕死会不会是一种伪装?甚至我有些怀疑,小鱼写的褐皮书究竟是真,还是假?”
“真伪的鉴别还是等送回兰德岛后,由圣学士来定夺吧。”一改淡漠的语气,兰若刺突然盯着赫夫南,冷冷地道:“统领有时间,不妨多操心一下七岛的防务,免得敌人溜回来了都不知道。”
赫夫南明白,兰若刺是在暗讽自己曾经让丛枭跑掉了。为此,他很想辩驳说,这事与自己并无多大干系。但在兰若刺的目光逼视下,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终究也还是低头避了过去。
压下了老狐狸后,兰若刺则暗暗地松了口气。转过身继续前行,她看见枝叶间金霞虽已褪去,一抹绿意却又透了出来。看着那朴素动人的绿意,她不禁想起了灵秀,想起了晚餐。
今天晚上,灵秀会做什么好吃的呢?
忽然,兰若刺觉得有些饿。随即,她的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许多。
赫夫南也加快了脚步。一路无语地跟到大汗屋舍外,即将别过的一刻,他随意地道:“对了,大汗,我们是否该把长老的女儿处决了?毕竟这是君主的直接命令,毕竟已过了一个多月了。”
“我留那?一命,是因为她还有特别的用处。待我见到君父时自会解释,统领就不必过问了。”说完,兰若刺快步地走入了屋舍,再不给赫夫南任何开口的机会。
赫夫南也非常懂事——不仅不再有任何的争辩,而且如常地恭敬行礼。
告别了兰若刺后,他迎着入夜的海风,信步走向了岸边。望着被吹皱了的海面,他的眼中渐渐有了答案——某人,动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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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茫茫大海上。风已渐止,浪也难得地平静。
看着孤坐船尾的那威,方鸥却忍不住想:这一路上,还没和长老说过一句话。现在就快要到兰德岛了,长老的路恐怕也快要走到头了,自己是否该过去打个招呼呢,又或道个别呢?
犹豫许久后,方鸥终于还是迈出了僵硬的腿,张开了僵硬的嘴。
“长老,估计明天下午就能到兰德岛了。上岸前,您还有什么需要吗?”
侧身看了一眼方鸥,那威却只是淡漠地摇了摇头。像是在说自己一无所需,又像是在说自己已活够了、已无所谓了。
而如此的淡漠,却让方鸥心生愧疚。进退两难间,或是为了让长老不必记恨自己,或是为了让自己能够心安,方鸥最终决定为自己辩解两句。
“长老,您这么多年来的关照,我和方鹰一直铭记在心。且若不是您派我去兰德岛,我也无法为家人报仇。
长老,我知道,您一定恨我投靠兰若刺。但其实,我也不想这么做,我实在是迫不得已。”
“我明白的,小鸥。”那威淡淡地应道。
方鸥却是愧意更深。因为她很清楚,迫不得已并不代表问心无愧,更不代表自己能心安理得。
想到这,她分外恳切地道:“长老,不管怎么说,我们姐弟二人实在亏欠您太多。若您还有任何心愿,只要方鸥力所能及,定当不负所托。”
“小鸥,不必介怀,你从不欠我什么。若你感念我们相交一场,下次回金岛时,请帮我转告??,就说我在兰德岛上为君主破解文字,一时无法回去。另外,这个海螺也请转交爱女。”
说完,那威递给方鸥一个蓝紫色的小小海螺,并深深一躬。
方鸥本就心有愧疚。见长老给自己鞠躬,她更是惭愧不已。慌乱间,她只能一边扶起长老,一边不住地点头应承。
那威则安心地笑了笑。随即坐回船尾,再没有任何的言语。
一旁,方鸥看着手中的蓝紫色海螺,只觉分外得奇诡动人。她知道,这是一个父亲送给女儿的离别之物。但她不知道该如何告诉长老,那?或许早已被处决。
矛盾许久后,她也只得几许悲戚地道:“愿长老一路走好!”
无人回应,无人回首。
在这个格外漫长的寒夜里,那威如同宁静的大海,陷入了最深的思念……
翌日,尽管比预计的时间略迟了些。但当晚霞满天时,一个小黑点终于还是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随着船队不断靠近,小黑点也不断扩展、不断立体,直至变成了一团庞大的黑影——兰德岛。
当兰德岛的码头越来越清晰,感触最深的却并不是阔别半年的黑衣人们,而是阔别半生的那威。
想到曾经年少黑发离,如今衰朽白发归,那威心中不禁多少岁月沧桑,多少红尘旧事:
三人之中,最幸福的应该是雁深吧!毕竟无论生死,他最后总是和自己的儿子走到了一起;毕竟,他得到了映刺的爱情。
丛鱼呢?也还好吧。虽然魂藏他乡,虽然所爱无踪,但至少他征服了七岛,成就了一番伟业。
自己呢?自己这一生真的做了什么吗?或许唯一能聊以**的,就是把??抚养成人吧;或许唯一能心安的,正是自己没做过的——没做过伤天害理之事,没做过灭绝人伦之事……
这一刻,多少人世感慨、多少情欲难辨,可那威却始终枯坐于船尾。就好像前方的岛,与他并无半点关系。
但,当故乡的土地重回眼底,当年少的海风重回耳畔,那威忽然有了一丝残愿:青春已远,唯愿能去映刺的墓前献一束花,这一生也就再无遗憾了!
天色尽墨的一刻,兰德岛的码头上却火把无数,亮得有如白昼。
翘首以盼中,妻子们脸上是最热切的期待,孩子们眼睛里则是最急不可耐的兴奋。
终于,当船队入港,当看到自己的丈夫平安归来,泪水已是每个妻子最美的笑容。而数百个孩子齐呼‘爸爸’的声音,更是半年来最动听的天籁!
靠岸、放锚、下船。紧接着,无数的拥抱与亲吻,无数的欢笑与泪水,更有无数的孩子被父亲抛向了天空。
这一刻,团圆的喜悦沸腾了清冷的夜——如此动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