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金岛。骄阳似火,蝉鸣正盛。
亚伦从早一直忙到午,忙得连午饭都没时间吃。
因为只留一百个黑衣人驻守金岛,所以这两天来,他不得不精心挑选。只不过,让他难以抉择的并不是谁更英勇,而是谁愿意留下。
在他初步选出的一百人中,十几个单身的都还好说,可大部分已婚的却都想回去。毕竟出来大半年了,谁不想回去看望家人呢?
但不管怎样,必须要有一百人留守七岛。所以,亚伦也只能硬着头皮,一个接一个地说服。而随着他的口干舌燥,随着夕阳渐沉,晚饭也像中饭一样,与他擦唇而过。
傍晚,枝叶掩映的山间道路上,方鸥和赫夫南跟在兰若刺的身后,一路无言地向着归蓝洞走去。
斑驳的光影下,相较于兰若刺的冷酷如冰、赫夫南的沉寂如渊,方鸥却是满眼狐疑、满心诧异。因为这三天来,她发现兰若刺即没有将那威关起来,也没有对小鱼动刑,更没有处死那?。
对于如此公然抗命的举动,方鸥三分震惊,七分费解。她想得通兰若刺为何敢抗命——君主之女、储君之妹;但她想不通兰若刺为何要抗命——为何要违抗自己的父亲与哥哥呢?
进入洞内后,三人穿过岔路口,径直来到了岔道尽头的石室。似是欢迎一般,室内的墨油灯火立时摇摆跳跃,很是活泛。
借着火光,兰若刺看见了厚厚的两摞稿纸,也看见了小鱼的悠然自得。但与往日不同的是,今日的她虽冰冷依旧,却并无怒意。
“这三个月,你只写了两本。”
“大汗,这两本书的字要多一些。相应地,写得也要慢一点。”说完,小鱼一脸无辜地笑了笑,像是在证明自己并未偷懒。但与脸上的好整以暇不同,他的心中却是暗自嘀咕——这两日为何没看见那威呢?
面对小鱼的贼笑,兰若刺想到的却是酷刑。当血淋淋的画面浮现脑中,她忍不住叹道:“你以为写得慢点,就能让你自己活得久点吗?”
小鱼一世聪明!听到兰若刺的叹息,自然以为是嘲讽之叹。所以,他自然也恭敬而答:“活得久不久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的书写得好不好?大汗喜不喜欢?”
破天荒地,兰若刺不仅没有斗嘴的兴趣,甚至连搭理一声的兴趣都欠奉,就仿佛小鱼已是死鱼。正因如此,她也视小鱼为无物,转而望向了方鸥和赫夫南。
把书稿递给方鸥,兰若刺沉声道:“同上次一样,务必确保书稿安全,务必亲手交给君父。”
见方鸥郑重地点了下头,兰若刺又转向赫夫南:“今晚你亲自去守夜,不得有误。”
最后,兰若刺向两人同时道:“你们都去准备一下吧。”
听到命令,赫夫南和方鸥恭敬行礼,随后一同走出了山洞。如来时一般,两人依旧一言不发。直到即将在山路上分手时,方鸥才率先打破了沉默。
“赫统领,我明早出发,预计两月内往返。如果您需要带个话,或是捎什么东西回兰德岛,还请尽管吩咐。”
“吩咐可不敢当!”赫夫南一边说,一边分外吃力地耸了下肩膀:“只不过,我最近总是肩膀疼,使不上力。所以若不麻烦的话,恳请方护卫到兰德岛后,找一下舍妹。让她帮我配几副草药带过来,如此则万分感谢!”
“绝无麻烦。请赫统领放心,方鸥定会带回草药。”说完,方鸥行礼道别。
赫夫南也不再多说什么,礼貌一笑后,转身走向了自己的方向。但走不多远,他却又回过了身。看着方鸥即将消失在暮色中的背影,他笑得更有礼貌了——吃定的笑容。
同一时刻,归蓝洞内。虽多了一个人,却又静得仿佛没有人。
看着桌案上五六支已写秃了的鬃毛笔,兰若刺目光迷离,心事重重,似是有什么事难以决断。
小鱼当然是忧国忧民,轻松依旧——有一笔、没一笔地随意涂画,丝毫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因他确信,先沉不住气的必是兰若刺。但出乎他预料的是,这一次,在许久的沉默后,兰若刺竟一言不发地走了。
而面对如此从未有过的怪事,小鱼不禁纳闷:大汗今天演的到底是哪一出呢?正当他百思不得其解时,原本守在岔路口的黑衣人守卫却走了进来。守卫倒也没什么新鲜事,只不过是如常地通知小鱼,放风时间到了。
想到又该去归蓝崖上喝风了,小鱼放下心中所疑,跟着守卫走出了洞穴。
到达岔路口后,守卫习惯性地停下了脚步——从不肯陪小鱼上去纳凉;小鱼也见怪不怪——礼貌地点了下头后,自顾自地走入了黑暗的左侧。
顺着岔道一路向上,尽管迎面的风愈来愈寒冷,小鱼的心情却愈来愈热切。
想到今夜又是月圆之夜,想到可以利用月光多看一会,他更三步并作两步,一路小跑地冲向了归蓝崖。但就在即将登上孤崖的一刻,他却又猛地止住了身形。同时,他的一双眼珠也定住了。
见只见,明月下,孤崖边,一袭蓝衣如潮而涌,干练短发如帆而扬!
见此情景,小鱼忍不住想:难道自己的秘密被发现了?难道自己的死期到了?难道褐皮书终将不保?
这一刻,向来果决的小鱼不禁僵住了——怎么也迈不出最后的一步。
兰若刺却仿佛背后长了眼,冷冷地道:“你一路上来,脚步是如此之快。可到了洞口,却又偏偏不肯出来。你是怕冷,还是怕我呢?”
“呵呵,大汗言重了!我既非怕冷,也非怕您。我刚才只是在犹豫,是否应该从后面把大汗推下去?”
说话间,小鱼已恢复了往日的从容儒雅,脚步也变得异常沉稳。踏上孤崖后,他走到兰若刺的身旁,毫不避讳地并肩而立。
兰若刺丝毫不怒:“那我岂非应该谢谢你——谢谢你的一念之善?”
小鱼一时语塞,只能亏心地笑了笑。但他心中却是更加地惊疑不定:兰若刺怎么仿佛突然换了个人?为何自己今天几次三番地话里带刺,却始终刺不动她呢?如此的敌人又是否更可怕,更难以对付呢……
正当小鱼越想越心惊时,兰若刺却缓缓侧身,缓缓望向了小鱼。四目交汇的一刻,在那双天蓝色的瞳孔中,虽是惯常的冷漠,却也有一丝若隐若现的关切。
“先写褐皮书吧,哪怕——你已记不清顺序。”
说完,蓝色的身影飘然而去。但就在擦肩而过的一瞬,小鱼却分明感觉到一种冰冷褪去后的真实。只是他无法确定,在那真实的最深处,是疲惫还是厌倦?是逃避还是渴望?
但无论是什么,小鱼的心跳却莫名地快了些:兰若刺是在暗示自己什么吗?如果是的话,她为何要在意自己的生死,自己又是否要按她说的去做……
想着想着,一股暖意在小鱼心中油然而生。借着那暖意,小鱼也在凛冽风中盘膝而坐——一页一页,与月同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