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暮色降临,落寞中的那威缓下脚步,不堪老朽地道:“??,爸爸老了,走不动了。”
“爸,您不是老了,是累了!”那?笑着道:“不过时候也不早了,我们回去吧。要是您还想转的话,等明天训练结束后,我再陪您来就是了。”
那威微微摇头,婉拒了女儿的提议。随后,他无限慈爱地道:“训练还顺利吗,???会不会累,会不会闷?”
“能学到许多东西,不累;有素洁陪着我,不闷。”想了一下,那?又补充道:“爸,您是不是还在怪我去当勇士?”
“爸爸从没有怪过你!爸爸知道,你是想通过身体的疲惫,赶走精神的折磨。你是想——忘掉一个人!”
突然被人揭穿了心事,那?的神情立刻变得有些不自然。转头望向滚滚远去的海浪,她不确定自己想逃避的是父亲的关切,还是曾经的一切。
海风再起时,她幽幽地道:“爸,不必再说了。我的一生,就这样了。”
听到女儿分外黯淡的声音,那威几分心疼,更几分自责。但无论怎样,他明白有些话今晚必须说,否则便再也没机会说了。
“??,你是不是一直以为,我反对你和丛枭来往,是因为怕耽误丛枭、怕得罪大汗?”
难道不是吗?尽管那?心中无限委屈,但看到父亲眼角深深的皱纹,她终于还是轻叹一声道:“爸,大汗已逝,丛枭也已走了。所以,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你知道大汗叫什么名字吗?”
“叫丛——”面对父亲突如其来的问题,那?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其实并不知道大汗的名字。仅仅是从丛枭的名字上推断出,大汗应该姓丛。
可父亲为什么会突然说到这个呢,大汗又究竟叫什么呢?一丝好奇涌上心头的时候,那?对父亲将要讲的故事,也终于有了些许兴趣。
“??,年轻时的大汗和你一样,也是个痴情人。但在一场难言的变故之后,他由痴而痛,由爱而恨。因此,当成为七岛之汗后,他规定,凡为大汗者不得娶妻生子。
但或许是造化弄人吧!一统七岛后,大汗遇到了一个无比爱他的女人——一个为他解开了心结的女人。于是,他和那个女人忘乎所以地相爱,直至有了爱情的结晶——一个孩子。”
听到‘孩子’,那?意外无比,并忍不住道:“难道丛枭不是养子,是大汗的亲儿子?”
那威只当没听见,自顾自地继续道:“孩子出生三天后,大汗把女人送上一叶孤舟,从此后死生不知。孩子则被送入了归蓝洞,交由大祭师抚养。”
“什么!”无比地震惊中,那?脱口而出道:“难道小鱼是——”
“大汗的名字叫丛——鱼!”
难以置信的那?立刻反驳道:“可——可小鱼长得与大汗完全不像啊?”
“或许小鱼长得更像他的母亲吧。”
那?愣住了。尽管知道父亲绝不会骗自己,但突然听到如此匪夷所思的事情,她不禁有些无法相信,更无法接受。
她忍不住想:究竟怎样的一个人,才会把恋人送上绝路,把孩子送去当祭师?如此悖逆人伦之事,若真是大汗所为,那大汗还是那个让众人无比景仰、无比爱戴的大汗吗?
“??,大汗从最傻的痴情人,变成最狠的绝情人,只因为——”
“因为那场难言的变故,对吗?”那?不假思索地道。
“——只因为权力!”
权力?那?彻底迷惑了。
而那威则是一声叹息——比暮色更凄凉、比晚风更萧瑟地深深一叹。
“大汗爱她的女人,爱他的孩子,但他更爱自己的汗位。
他很清楚自己立下的规定——凡为大汗者,不得娶妻生子。他更清楚一旦违反规定,自己必将威信尽失。而一旦失去威信,他也必将被阿古拉取代。
所以别无选择之下,他只能让那对母子消失。所以,这一切只是为了权力。”
“权力……”那?茫然地重复着。
那威无奈地叹息着:“??,爸爸并非不知道你是真心喜欢丛枭,也并非是故意想让你伤心。
爸爸之所以反对你和丛枭在一起,是因为打丛枭小时候起,爸爸就已看出,丛枭与大汗一样,是个嗜权如命之人。
而权力能让人为幻觉所误,丧失所有理智;能让人被心魔所困,身陷邪恶却甘之若饴;更能让人性完全扭曲,做出灭绝人伦之事。
因此,若没有黑衣人的到来,??,你和丛枭不外乎两个结局。
要么丛枭因为你而放弃汗位。若果真那样的话,你们结婚一段时间后,丛枭必会后悔——后悔因为你而放弃了汗位、放弃了权力。到那时,你们的婚姻将再无幸福可言。而我的女儿,你也将终日以泪洗面,痛苦漫漫余生。
但更大的可能是,丛枭因为汗位而放弃了你。可??,你是如此痴情!所以爸爸可以想象得到,在那种状况下,你势必将和丛枭明面易断,暗里难分。
而一旦你们藕断丝连,甚至一不小心有了孩子,??,到那时,只怕你的结局,绝对好不过曾经的那对母子!”
那?本能地想要反驳,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她只能在心里一遍遍地祈祷:丛枭绝不是那样的人,绝不是……
那威一眼便看穿了女儿的心思。所以一声叹息后,尽管不忍,但他还是不容置疑地道:“??,你还记得变故的那一晚,当所有人为丛枭欢呼时,他脸上的神色变化吗?”
那?当然记得——记得丛枭神情间的豪迈,更记得丛枭刻意闪躲的眼神。回想那眼神,她不得不承认,父亲所说的正是无可辩驳的事实。
这一刻,多少苦涩酸楚了她的鼻尖。这一刻,那个长久以来的想法,也再次烙印了她的心底:这一生,就这样了。
那威无言可慰,只能再叹一声:“??,生下你后,你母亲出血不止。当她知道自己快要不行了,便抓着你的小手,怎么也不肯松开;看着你的小脸,怎么也看不够。
临终之际,你母亲更立下毒誓——愿自己的身体被海鬼裂噬,寸寸湮灭,只求消解你一生的孽债;愿自己的灵魂沉沦海底,永不往生,只求换你一世的幸福……”
听到这人世间最残酷的誓言,那?心神俱悲!她无法想象,母亲是有多么地爱自己,才甘愿许下永不往生的毒誓。
而那威则是多少追忆、多少痛楚。甚至于,即使已过了这么多年,即使已城府如山,但他仍然忍不住眼角湿润、声音哽咽。
“??,当年面对你母亲不肯合上的双眼,爸爸发过毒誓,要守护你一辈子。所以这一生无论对错,爸爸该做的做了,不该做的也做了。只求能不负你的母亲,只求你能平安幸福。
??,你的一生还很长。去爱一个能让你快乐的人,去安享人世间的宁静与美好。唯有如此,当爸爸魂归大海之日,才能问心无愧地去见你的母亲!”
风过,无声!
无声处,女儿泪!
感受着父亲最深的悲凉、最浓的慈爱,那?只觉呼吸已变成了来回拉扯的荆棘,每一遍都直刺心底。
尽管并不完全相信权利能泯灭人性,尽管仍然奢望爱情能战胜权欲,但这一刻,为了母亲和父亲,那?终于放下了与丛枭重逢的最后一丝残念,也终于放逐了爱与被爱的无数回忆。
这一刻,那?更决定此生不嫁——用一生陪伴父亲左右,以回报父亲的养育之恩。
这一刻,在夜的寒意中,女儿搂住父亲的胳膊——紧紧地、暖暖地!
那威是感动、是欣慰,更是幸福。
他明白,今夜海风中的漫步,或已是这一生最浓情的瞬间!
但一想到这已是最后的一晚,他终于还是强忍泪水,说起了那件最重要的事——最危急时的那条路。
于是乎,在海鸥座的美丽星象下,伴着那威低声地诉说,相依为命的父女二人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