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威则是不躲不避地坦然接受。浅酌一口后,他也终于缓缓而述:“你的母亲、已去世的大汗、已逃走的雁深、还有我,我们四人是一起长大的。只不过多少年过去了,现如今,恐怕也只剩下我了吧……”
一时间,多少回忆、多少感慨!
看着杯中酒在阳光照耀下波光粼粼,那威仿佛又看到了沙滩海浪的欢声笑语、四人同行的懵懂青春。
“……记得十八年前,我们四人形影不离,同吃同游。度过的每一天都是欢声笑语,快乐无限。只可惜,那时的我们还太年轻,还无法辨别情感。
直到这些年,我才渐渐明白:你的母亲虽爱大汗,却只是兄妹之爱,而非男女情爱;你的母亲深爱雁深,却又害怕大汗知道,害怕伤到大汗;至于我,则被你母亲当成了最知心的朋友。
可笑的是那时,我们每一个人都以为,自己得到了你母亲全部的爱。”
听到自己的母亲曾经是个万人迷,兰若刺的脸上虽有迷茫,却也有会心的笑容。
那威的脸上也有笑容——苦笑。笑后,他接着道:“你母亲曾对我说过,她想生两个孩子——一儿一女。所以当知道她怀孕的时候,我便一口气做了两个七彩小球。而其中一个,正是给了大汗你。”
听到这,兰若刺的脸上忽然神色变幻。看着手中的小球,她更喉咙发堵,心中发慌。
但终究,不管多犹豫、多紧张,她还是鼓起勇气道:“长老,我听过一个传闻,在我之前,我母亲还有过一个孩子,而且是……是未婚先孕。所以,这个七彩小球是属于我的、我的——”
“不错,这个小球正是属于那个孩子,属于你的哥哥。
当年迫于无奈,我们必须带你的哥哥走。原本,我们也想带你的母亲一起走,但你母亲却断然不肯逃走。
那时,我们三人百般劝说,可你母亲不但不肯改变心意,甚至不肯说出原因。直到临出发的前一夜,你母亲才把原因单独告诉了我。
你母亲说,她虽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却要留下来改变一切。她要从今以后,兰德岛上再没有任何爱情需要父母之命、君主之令,再没有一对恋人因未婚先孕而被放逐、被烧死。
为了实现这一切,她决定用她的余生去爱一个人、去感化一个人,用她的生命去换取——爱的自由!”
会客厅内,阳光正是最明亮的时候,兰若刺却突然有些看不清。潮湿的眼眶中,是感伤还是感动,她并不确定。但至少,她终于知道自己的母亲是如此善良、更如此伟大!
对面,那威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但却是酒入伤怀,多少追思。许久后,他不无落寞地道:“能告诉我,你母亲是如何去世的吗?”
兰若刺点了点头。但却是一语未发,声已哽咽。
“在我六岁时,忽然从有一天起,母亲不饮不食,日渐消瘦。最后的那段日子里,她白天陪着我玩,夜里守着我睡。直到有一天傍晚,她一动不动地倒在了我的床沿。
我很害怕,我拼命地推、拼命地喊,却怎么也推不醒她、喊不醒她。最后,我只能趴在她的耳边,一刻不停地喊着妈妈、妈妈……”
哽咽中,泪水淌过,洗去了多少故作的冰冷与坚硬。自然而然地,冷血的大汗也变回了想妈妈的小女孩。
“……母亲绝食而死后,君父终于允许了婚恋自由,并将赋税降为三成。命令宣布的那一天,正好有一对恋人将要被执行焚刑。所幸,圣学士及时赶到了刑场。最终,那对恋人得救了,他们的爱情也得救了!”
说完,兰若刺轻抹泪痕,展颜一笑。
那威却是深深一叹!却不知是为故人的逝去而悲伤,还是为故人的得偿所愿而欣慰。
兰若刺又为那威斟了一杯酒。同时,她忍不住问道:“长老,传言中,那个孩子最后被扔进海里淹死了,对吗?”
淹死?那威的脸上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却又变成了一抹苦笑。
“离开兰德岛的那一天,或许是因为知道即将与母亲分别,孩子苦闹不止。上船后,雁深用七彩小球逗着孩子,可孩子却越哭越厉害。
哭声惹恼了本就心烦意乱的大汗。一个没忍住,大汗便抓起来一把扔了出去——”看到兰若刺格外紧张的神情,那威摇了摇头:“——扔出去的是小球,而非孩子。”
“呼……”兰若刺长出了口气。
那威则继续道:“当时,船已离岸。但巧的是,一直被你母亲视为弟弟的六指,恰好在岸边捉螃蟹。
于是,我便请六指拾起小球,代为保管。而孩子则跟着我们死里逃生,并最终到达了这里。再后来,大汗给那个孩子起了个名字——丛枭。”
“丛枭?!”失声惊呼中,兰若刺如弹簧一般,从座位上弹了起来。见那威板上钉钉地又点了点头,她才难以置信地又坐了回去。
片刻后,当震惊渐退,她不禁自嘲一叹:“想不到,我除了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竟还有一个同母异父的哥哥,我可真是不孤单啊!”
或许是各自想起了什么,一时间,两人都再没有任何言语。直到阳光照亮了整个会客室,兰若刺才再次长身而起,再次深深一躬。
“承蒙长老告知一切,若刺不胜感激。这七彩小球的用意,若刺也已全然明白。所以请长老放心,只要若刺活着一日,便会保证那?一日的安全。但如果长老仍不肯说出利刃的埋藏点,我恐怕……”
“我明白!”那威也站了起来。恭敬地向兰若刺回礼后,他恳切地道:“大汗能感念故人之情放过??,我已感激不尽。至于我这把老骨头,也该是去向海神报到了。所以,大汗完全不必介怀!”
见兰若刺默认般地垂下了眼,那威知道自己猜对了,也知道自己的路已走到了尽头。
这一刻,尽管他的心中不无悲戚,但想到女儿的安全已有了保障,想到大丈夫死则死矣,他便洒脱一笑道:“方鸥即已回来,想来我的时间也已不多了。不知大汗能否宽限一日,让我和小女交代些事情。”
“三日之内,长老一切自由!”
那威感激一笑。随即,他也不再多说什么。如常地告别一礼后,从容地转身离去。
兰若刺恍若不觉地看着。但当那威即将走出院落时,她忽然自言自语地低声呢喃。
“母亲在世时,我只知道她叫妈妈,而君父则总是叫她小痴或痴女。母亲去世后,君父再不许任何人提起她,哪怕是她的名字。所以我这个做女儿的,至今都不知道母亲的名字?”
那威似是没听见,依旧脚步不停、方向不变地向外走。直到穿过院门的阴影、阳光重映鬓角的一刻,他才——欣然一笑少年回,朗声而道再青春!
“映刺!”
映刺!痴痴地重复着,兰若刺哭了、笑了!光影间,她仿佛再次看到了母亲至美的笑颜,也再次感觉到了母亲温暖的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