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缎走出无尘殿,这时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在鬼的眼里,月光在满空中飞舞,莹莹闪光,好似银光闪闪的雨帘一般。风锻左右扫了一眼,发现父亲与将军已然离开,只剩下秦柳向他这边迎了过来。
秦柳开口问道:“怎么样?”风锻皱了皱眉头,道:“我想明天要被帝君发现了。”秦柳神情一动,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风锻将他在小星河洞里所看到的景象一一告诉了秦柳。
秦柳脸上阴晴不定,勉强一笑,安慰道:“你放心,若是真的被帝君发现,我定会在旁帮你多说好话,助你解围。”
当下,风锻向秦柳告别,说道:“我爹与将军估计在忘尘浦等我回去,我得赶紧走了,”秦柳点了点头,于是,风锻转身离开。秦柳在他背后露出森然可怖的神色。
风锻从桥上走过时,发现了二楼小窗里面的阿柔的背影,那背影瘦小单薄,惹人怜惜,偏偏又像是铜浇铁铸的一般,给人一种无法撼动的感觉。自风锻走后,阿柔便上了二楼,像是泥塑木雕似的望着窗外,神情漠然,眼神空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远远望见风锻走来,不愿与他照面,便将头转入房内。风锻本想出声招呼,见她如此,心头陡的一凉,也就不愿意去理她了,暗自叹道:“阿柔的性情那么阴晴不定,蛮不讲理,也不知道长大了怎么给她讨个婆家。”
他心里已经把她当成了自己的第二个妹妹,开始为她的终身大事感到烦恼了。将军像个铁塔似的站在一楼的窗口,扬起头看着天外,只见今日的月色分外的明朗清澈,月亮像面巨大的发光的镜子一般,把整个天穹映成了大海的碧蓝色。
风锻向将军打声招呼,将军声音雄壮地说道:“怎么去了那么久?”风锻道:“陪着帝君驾着白云舟到东海的海面上走了一趟。”他脸上诡谲地一笑,说道:“不是说他每到十五,都会在海上赏月嘛,我看他这次是赏不成了。”将军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风锻手比脚划地说道:“他早就醉得像王八似的趴在他的床上,今晚是别想醒过来了。”他一面说,一面走到了一楼的窗外,将目光绕过将军的身体,向里张望。
只见花伯伯正架着二郎腿,悠闲地躺在摇椅上,口中一面啜着酒,一面哼者小时候唱给铁男听的那首儿歌,眼光润湿,明显是心中想她了。
而风鲁正站在一竖书架上,手中翻看着一本书,但此时,他也正在怔怔发呆,嘴角勾起了淡淡地笑意。原来,他被酒使的歌声所触动,也想起了风锻兄妹俩幼小时候的种种天真可爱的趣事。
将军望着天上的月色,朗声建议道:“既然帝君欣赏不了如此的良辰佳景,那么我们便替他欣赏了吧。”大家闻言,全都竖起耳朵望向了他,将军道:“无尘廊那边靠近大海,正好是欣赏东海月色的绝佳地方,我们去那里赏月怎么样?”
大家神情雀跃,齐声赞同,手脚麻利地走出书房,要往无尘廊那面走去。风锻心中惦记着阿柔,在楼外对着二楼的窗户大声喊道:“阿柔,快点下来,我们要到无尘廊那边赏月了。”
阿柔听到赏月二字,这才在窗户上露面,她神情冷峻,目光灼灼地注视着风锻,风锻给看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他可不知道,阿柔正为了俩人人鬼有别而痛苦烦恼呢,风锻心中不满,有点厉声地催道:“快下来。”
只听得啪的一声,阿柔忽然将窗户重重地关上了,风锻大感没趣,哼了一声,头一掉,便走了。倒不是说他心中对阿柔有什么记恨,而是觉得这丫头的脾气太古怪,动不动就发脾气,如果一直将顺她,她该无法无天了。
众人来到了无尘廊,此时天宫中的白云已然尽数敛去,有道是月朗星稀,在明月的光辉下,星星就像是浸在清澈的湖水中,发出柔和淡丽的光芒,仿佛正随着水纹轻轻摇荡。
他们就坐在无尘花廊里面的靠椅上,廊上面垂下来的无尘花泛这银色的光辉,在地下投下七彩的花影。他们往云宫下的东海望去,只见海面上银光潋滟,仿佛是一副无穷无极的柔软光滑的银色丝绸。
明月高悬天空,而海面上也镶嵌着同样一个圆盘,仿佛是美丽的月神在临波照影,梳妆打扮一般。将军开口说道:“风锻,你知道我今天去找你为了何事?”
风锻趴在栏杆上,欣赏着海上的月色,头也不回,漫不经心地问道:“为了什么事情?”他今天所欣赏到的奇景接连不断,大有眼花缭乱,头晕目眩之感,此时的他,陶陶然地慵懒无力,仿佛连说话的力气也没了。
将军道:“为了阿柔的事情。”风锻心里一动,这才回过头来,蹙眉说道:“对啊,阿柔发生了什么事情,为什么这俩天她一直不给我好脸色看。”酒使闻言,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那丫头在气你,也在气自己呢。”
风锻感到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问道:“她气我干嘛,我什么地方惹她生气了,还有,她气我就算了,她干嘛气她自己?”酒使本来是躺在椅子上的,这时候坐起了身子,把昨天阿柔向他请教的事情告诉了风锻。
当然,他换了一种说法,刻意隐瞒了阿柔已经能够开口说话的事实。风锻松了一口气,恍然说道:“原来她是想变成人,可是又没有妥善的办法,怪不得她这几日对我那么别扭呢,她是在嫉妒我这么一个货真价实的大活人。”
他说到后来,自己先被自己的话逗乐了,眼中似乎看到了阿柔那倔强深沉的面容,将她的内心的不安隐藏得滴水不漏。
风锻暗自责备自己:“刚才,我明知道她心情不好,就应该迁就着她一点,不该对她发那么大的脾气,像这次大家一起出来赏月,怎么能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丢在屋内。”
将军道:“阿柔想变回人,那么只有从新投入到轮回当中。她失去了大部分的记忆,身上的戾气已经没有那么重,并且她服食了那么多的无尘花药,魂体坚凝,要想投入轮回当中,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风鲁和风锻坐在了一起,将军望了俩人一眼,说道:“所谓阴阳有别,幽明异路,你们俩个大活人天天跟我们这些孤魂野鬼呆在一起,这也不是个办法,我看,过几日,我替你们向帝君求情,由他驾驶白云舟送你们回到地面上去。”
风鲁听到要将他送回地面,脸色变得惨白,张口结舌地道:“将军,为何要,要把,把我送回去?”风锻听到有回去的可能,早就高兴得跳了起来。
他听父亲口中吐出这么一句大煞风景的话,神情不禁沉了下来,愠怒地道:“爹,你已经离开了家四年,难道你不想见见长大了的风铃吗?”风鲁这时早就充满了对家的渴念,不过是他的该死的好奇心,让他舍不得离开云宫而已。
他听到风锻的话后,眼中沁出了眼泪,嘴唇不断哆嗦,激动地道:“想,当然想了,我离开时,玲儿才这么高,不知道现在长成什么样子啦?”他一面说,一面比划,突然对将军说道:“将军,你明天就去求帝君,让他送我们回去,我想快点见见铃儿。”
将军笑道:“既然要回去,也不急在一时,等你们想走了,我再替你们向帝君求情。”风鲁又忸怩地道:“等我回家之后,再过段时间,你们还能不能下去接我,我还想上来。”
风锻闻言,感到又好气又好笑,责道:“爹,你说的是什么话,难道家里对你而言,是座监狱吗,要你一而再,再而三地想着逃离。”
风鲁知道自己说错了话,伤了孩子的心,他的嘴巴不断地张合,不知道说什么地好,额头沁出了点点汗珠。将军与酒使见状,笑着为他解围道:“你若想上来,我们一定不会忘记你,等你的时间一到,我们就去接你上来。”
风鲁感激地连连点头,他不知俩人所谓的时间一到,那是指等他死了的时候。将军继续道:“等你们下去之后,我让阿柔附身在你们身体的物件上,到时,你们寻找一个身怀二个月以内的胎儿的孕妇,让阿柔投身到孕妇的胎儿里面。”
风锻好奇问道:“为什么要俩个月以内?”将军道:“在二个月以内,胎儿的体内还没有产生魂魄。等到超过了俩个月,胎儿的先天灵气与精血融合,会孕生出新的魂魄,那时,胎儿的身体就算是有主之物了,便无法投胎成功。”
风锻忽然感到一阵好奇,脸上露出想问又不敢问的神气。将军爽朗地道:“你有什么问题就问吧,用不着遮遮掩掩?”风锻这才笑了笑,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想问你跟花伯伯,为什么你们都不去投胎转世呢?人间那么繁华热闹,做鬼多么单调无聊啊。”
将军哑然失笑,说道:“我道是什么问题,原来是这个,”他指向自己,说道:“我身上缠着那么多的冤魂戾气,就算我想投胎,那也投不成的。”风锻神情专注地问答:“那是为了什么?”
将军道:“这是天地惩恶扬善的大道。鬼生前如果戾气过重,在投胎的时候,会遭到阳气反噬,阻止你投胎,而且,就算你抵挡住了阳气的侵蚀,勉强投身成功,那也没有办法跟新的身体融为一体。
因为在投胎之时,鬼身属阴,肉体属阳,阴阳合一,会结成一把坚固神奇的锁,将魂魄锁在肉身之中,那把锁叫做生死锁,如果你戾气太重,就无法成功结出生死锁,最终会被胎儿的阳气迫出体外。”
将军说到这里,深深地叹了口气,仰头望着天外的圆月,神情深沉而复杂。风锻将眼睛转向酒使,把问题也抛向了他,酒使沉吟片刻,方才说道:“我生前没做多少好事,也没做多少坏事,所以没有将军那种问题。”
酒使呷了一口酒,继续说道:“即使没有戾气的原因,十个鬼之中,也有九个不想投胎。”此言一出,风锻父子全都纳罕地瞪大眼睛望着他。唯独将军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酒使解释道:“重入轮回,意味着洗去今生的记忆,我问你,如果记忆失去了,那么你还是这个人吗?”风锻脱口说道:“当然还是这个人了。”
风鲁沉思半晌,说道:“这真的很难说,当你重生之后,会遇到不同的因果,今生前世,可能是不同的俩种人,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今生你是男的,但到了来世,你可能变成为了女的,那么,你到底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谁也无法说清楚。”
酒使道:“不错,这个问题谁也无法解答,大部分鬼都不敢去面对这个问题,所以只好死死的守着现在的我,等待着神消魄散的那一天,反正洗去记忆,意味着现在的我的死亡,神魂消散,也不过是同样的结局,俩者都是一样的。”
他顿了顿,叹了一口气,说道:“我自诩为豁达之人,但也看不破这个问题,所以我并非是不能去投胎,而是不敢去投胎。”他忽然潇洒豪情地一阵大笑,说道:“再说,当人多烦呢,每天都有那么多的不得不做的鸡毛蒜皮的小事,还不如当鬼来得自在。”
风锻听得一头雾水,他本是极为聪敏之人,但面对这么一个古今哲人都在探讨的问题,他也感到无能为力。这时忽听风鲁惊咦一声,带着惊讶不解的神情说道:“怎么云宫自己动了,而且动的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众人都问怎么一回事。风鲁指着底下,说道:“快看下面。”只见地面上出现了一条漆黑的海岸线,星散地分布着几处灯火,光辉灿烂,应该是某些夜市里张灯结彩,繁华热闹的小镇。
风鲁神情未定,说道:“我让三黑将云宫拉入东海深处,距离海岸线大概有一千来里,也就说,在短短的一段时间里,云宫自己就飘动了这么长的一段距离,而且是无声无息,毫无动静,想想真是令人不可思议。”
将军道:“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也许是被天风吹的吧。”风鲁道:“今日晴空一片,万里无云,是难得的好天气,不然我们也不会发现不了云宫的移动,所以天风甚弱,几乎可以忽略不计,是不可能制造出如此惊人的动静。”
酒使笑道:“今夜有酒今夜醉,难道你们有什么急事要回到东海去吗,管那么多鸟事干嘛。如果能飘回去,直接飘回凤鸣村,让我在上面望望我的小铁男,解解我的相思之苦,这样最好。”
风锻闻言,心中猛的一动,暗自嘀咕道:“不会是与小星河洞中所见的奇怪景象有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