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压下心中的思绪,略略躬身道:“奴婢之幸,许才人这边请。”
张礼亲自送她回来,自然是极大的荣誉,还未至营帐门口,外头的眼光已经将她刺得浑身都是刺了,待回到营帐,张礼奉命离去,谢婉仪一见着她回来,急忙迎了上去,细问道:“你去哪儿了?宫人都快找了一下午了,半个人影也没见着,可吓死我了……”
她话音落,这才瞧见欢颜身上的龙袍,微微一愣:“这不是……”
欢颜的目光顺着她的视线落到了自己身上,微微一缩道:“谢姐姐,我去泡温泉了,没想到,皇上后来居然来了,情急之下,我也没留意,衣服都弄湿了,皇上这才把他的衣服给了我。”
“你傻啊?你不知道皇上下午下了命令要泡温泉,清场的吗?”
“啊?”欢颜一怔,怪不得一路都不见人影,原来是这个原因。
谢婉仪有摸了一下她的肩膀,眉头皱起道:“瞧你身上,都湿着呢,赶紧去换套衣服,这个天,最容易感冒了!”
欢颜忙的答应一声,进去里间换衣服了。
待她换好了衣服出来,忽而就听得营帐门口传来压低的说话声,赫然是谢婉仪的贴身宫人夏青,只听得她生气道:“婉仪,这许才人可真是不安好心,娘娘都已经答应她了,日后自会为她留机会,可是她呢,就这么迫不及待地去勾引皇上,这谁都知道皇上今日清了场子,她居然偷偷溜去,什么心吗?”
“说什么呢!欢颜不会这么想的。”
“婉仪,依奴婢看,你就是太好心,你瞧今儿你在这里忙翻了天,她许才人站在一旁,哪儿有帮什么手?分明就是看不过眼,自己溜了,哪儿见着对婉仪有半分情?”
“夏青!”谢婉仪压低嗓子呵斥道,“这话别让欢颜听了去,她怎么说分位也是才人,如今我得了荣宠,别人来庆祝,她总有几分不尴不尬,避开是再正常不过得事。”
“可是婉仪……”
“好了,什么都不用说了,欢颜的性子,我还不懂?她没那么多的心计。”
那夏青终于是不敢再说什么,只能闷在心里,欢颜在帘后,悄悄敛了眼色,随即眸光一转已是一脸笑意堆砌着天真清亮的眸子,捧着那件龙袍走出来道:“谢姐姐,我换好了,我与皇上到底不熟,姐姐昨日侍奉过皇上,就烦劳姐姐帮我将这衣服送去,也免得妹妹我再跑一趟了。”
一旁的夏青立刻将袍子接了过来,好似生怕欢颜反悔似的,谢婉仪暗瞪了她一眼,夏青缩了缩脖子,忙的立到一旁,谢婉仪随即拉着欢颜的手道:“好,那我待会儿安排人送去,时间不早了,你早点歇息。”
欢颜点了点头,很快便爬到了自己榻上,吹灭了烛火,开始就寝。
睡得迷迷糊糊之间,好似听到了什么动静,欢颜迷糊睁开眼来,便见着梳妆台上,谢婉仪正在对镜梳妆打扮,瞧见她醒了,走上前来,低声道:“皇上传我去侍寝,今夜我就不回来了,妹妹自己好好睡。”
欢颜模糊点了点头,便见着谢婉仪一路袅袅婷婷地走了。
她倒进床里,蒙上被子,旋即又睡了过去。
然而,第二日一早,谢婉仪并没有回来。
三日狩猎结束,便是回宫的日子,一大早,宫人进来收拾行李,欢颜问了一声谢婉仪的事情,得知皇上今日留了她用早膳,这边直接让宫人将二人行礼收拾妥当,便直接启程回去。
预料之中的,回去的路上,谢婉仪依旧没有回来,欢颜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再没有来时的兴致,反倒是昨夜没睡好,昏昏欲睡。
午膳都是在马车上用的,大家谁也不知道自己前后的人是谁,婢女也是乱的,欢颜也不折腾,吃过之后,倒头继续睡,这一觉竟不知不觉间就睡到了京城。
终于到了宫门口,一行人纷纷下了马车,欢颜也是这时才知道,原来自己前面那一辆竟就是秦非墨的座驾。
他还是一身黑色龙袍,与昨日那件不同的是,这一件上的龙纹用金线绣得并不显眼,而就在他下马之后,便见着他伸出手来,明显是车里有人,欢颜看去,随即瞧见一只葱白如玉的手,放入秦非墨手中,旋即,秦非墨笑得温柔,将那人从车中搀扶下来。
欢颜的马车就处于他们的身后,故而,谢婉仪走下来的一瞬,自然是瞧见了她。
她露出些微诧异的神色,随即缓步上前来,看着欢颜道:“妹妹,你就在我后面吗?”
欢颜笑了笑道:“可不是,我也是刚才知道,你居然就在前面。”
两个人旋即都笑了起来,那一头,秦非墨还在等,谢婉仪便不能多留,匆匆跟欢颜说了几句话后,便重新与秦非墨一起,入了宫中。
欢颜便只好与别人一路,依着次序入了宫中。
谢婉仪是大半夜的时候回来的,彼时,欢颜早已经睡了,然而第二日一早,两人还来不及见面,却直接来了一道圣旨,升谢婉仪为容华,赐住雨荷宫,即刻迁往。
一时之间,顾不得说上话的二人,又失去了促膝长谈的机会,来不及说太多的话,谢婉仪便匆匆收拾好行李,搬走了。
秦岚宫瞬息之间便只剩了欢颜一人,这宫里从前就安静,眼下就是剩了她,连说话的人都找不到一个,不可不谓之孤寂。
不过欢颜并未理会这些,也不知从哪里听回的乐子,她竟自己在秦岚宫里鼓捣起了菜园子来,几月的时光过去,谢婉仪荣宠不断,一路升迁,她这秦岚宫也菜色繁茂,经营得有声有色。
欢颜每日唱着自己种下得菜蔬,小日子过得不亦乐乎,直至,这一日,秦岚宫迎来了一位不速之客。
说是不速之客,实在是太过夸大其词,因为这几月一来,欢颜从未与外人有过多接触,就连临走前,答应会常来看她的谢婉仪也从未来过,有一次欢颜有些风寒,太医院的太医不肯来看,秦岚宫的人便去求谢婉仪,不对,应该是谢婕妤才对,如今的她已经是如日中天,直接从婉仪跳了两级到了婕妤的位分了,当时的她却并未给自己安排来御医,只是让人送了一贴去风寒的药来,欢颜吃了药自然是好了,派人送了一份回礼之后,自此,也再未同那宫里的那位走动过,一直到了今日,她却忽然前来,倒叫欢颜一下子没反应过来。
瞧见她一身粗布短衣,谢婕妤的眉头微微拧起,看着欢颜道:“几月未见,妹妹怎生得落魄了?定然是我宫里的小妮子不听话,办事不力,没有照料好妹妹,妹妹等着,回头我就打她们去!”
欢颜身上的衣服是她专门用来种菜的衣服,因为这种粗活儿最糟蹋衣服,她便跟宫人要了这样的衣服来,如此被谢婕妤见着,着实寒碜了些。
她微微一笑,面上倒并未有太多变化,笑着道:“姐姐说的哪里话,妹妹过得甚好。”
那双明媚的眸光丝毫未变,她一边走一边放下短锄道:“姐姐稍等片刻,妹妹去换身衣服,去去就来。”
她随即吩咐人换茶,不到片刻功夫出来,又是那个娇俏可人的许欢颜。
那一身素衣,虽然简单,可是仍然掩饰不住她的秀气之色,清亮的眸光亦是点点惹人疼爱得很。
谢婉仪的目光不着痕迹地从她身上掠过,随即笑道:“看来,这田园生活,竟让妹妹看上去,越发精神了。”
“可不是。”欢颜笑着道,“听闻姐姐如今已是婕妤,妹妹在这里先恭喜姐姐了!”
谢婕妤的面上,却并未有欢喜之色,闻言,反倒是皱起了眉头道:“位分越高便越不安宁,妹妹身在宫中,该是知道这其中的规律,如今我一人孤身,实在是应付不来,着实让人头疼。”
欢颜听了,只是笑:“怎么会呢?皇上那么疼爱姐姐,又怎么舍得让姐姐受委屈?”
“你是不知道。”谢婕妤的面色却愁苦了下去,露出一抹哀伤的神色来,涣然欲泣。
“我虽得宠,可毕竟只是婕妤,德妃齐妃二人早已位列妃位,对我总是百般刁难,我只怕一个不慎,便会坠入万劫不复之地,欢颜,你是我在这宫里唯一的姐妹,我只希望你能帮我度过这个难关,待他日若能统摄六宫,必分你一半!”
欢颜却是吓了一跳,瞪圆了眼睛看着谢婕妤,喃喃说不出话来:“姐姐……你……你不是说不喜欢争抢么?”
“是,从前是不喜欢,可是妹妹,如今形势已是大不相同,我……不得不抢了!”她说着,在欢颜茫然的视线下,伸出手去,拉着她的手,缓缓覆在了自己小腹上,欢颜倏尔一惊,纵然是未曾经历男女之事,不懂女人如何孕育子嗣,这一刻,掌心下熨帖着谢婕妤含着体温的小腹,她顷刻间什么都明白了过来:“姐姐有喜了?”
谢婕妤看着欢颜,应道:“是,若不是此,我怎会走上这样一条明知是火坑却已经往上跳的路?”
欢颜掌心忽然似被烫着一般,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茫然无措,“姐姐要我怎么帮你?”
“眼下我怀有身孕的消息还未散出,待日后消息传出去,我必然无法侍寝,如此一来,德妃齐妃自有法子分得皇上的荣宠,而我孤身一人,稍有不适,孩子便会保不住,所以,我想让你去侍寝,只要你抓住了皇上的心,那德妃齐妃必有忌惮,而我,也能安然度过一劫。”
欢颜低下头去,额前的碎发遮住了眼睛,看不清神色,“可是……姐姐……你还记得我刚进宫来被齐妃赐杖责差点死去得到事吗?”她抬起头来,一双乌黑的眼珠子一眨不眨地看着谢婕妤,瞧见她点了点头,她清明的眼珠子忽而一片水盈,紧接着眼泪大颗大颗地落了下来:“虽然那件事最终我逃过一劫,可是皇上却认定了我就是策划张可儿姐姐弹奏《白头吟》的那个人,当时,我为了证自己的清白,也为了留在宫里,便跟皇上发了誓,此生,即便孤独终老,也绝对不会刻意靠近他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