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公公虽然不明白她居然不爱前殿的热闹,独自一人在这里睡觉受冻,但是,入宫多时,他深知不该问的不问,因此便只答应一声,安安静静的守在厅外。
昨天夜里看书有些晚,以至于只睡了两三个时辰,这会儿躺下,倒是真的困了。
不知不觉间睡了也不知道有多久,周遭都很安静,锦言惊醒过来时,周遭哪里还有那小太监的身影,反而有一个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就坐在她不远处的踏上,讳莫如深的眸子盯着她。
他身上没有穿外袍,可是即便是里衣,那张牙舞爪的龙腾还是惊得锦言一下子清醒过来。她迅速起身,这才发觉,身上竟披了一件衣服,金丝银线,飞龙腾云驾雾,不是龙袍又是什么?
而普天之下,能在皇宫明目张胆身着龙袍之人,不是皇帝秦非墨还能有谁?
那龙袍随了她起身的动作滑落在地上,锦言惊了一下,慌忙起身将龙袍拾起,又小心的掸了掸灰尘,这才双手奉上,上前一步跪在秦非墨的面前行礼道:“臣女不知皇上驾临,失礼之处,万望皇上恕罪!”
秦非墨瞟了一眼她的动作,终于将视线从她身上收回,端起桌上的茶抿了一口,淡淡道:“起吧。”
锦言站起身来,心里却到底忐忑,四周的天已经黑透了,亭子里燃着火光,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了多久?秦非墨又在这里坐了多久?而他又到底所为何事,坐在这个亭中?至少,她可不认为,一个一国之君会有闲情雅致去看一个丑八怪睡觉,而且,还看得那么有神。
她心里尚在折磨这些的时候,忽然一阵冷风吹来,她刚刚还盖了衣服睡觉,这会儿本来还因为先前的熟睡尚有些暖和的身体,被冷风一吹,顿觉冷飕飕,下意识的,便抱了抱手臂。
秦非墨抬头看了她一眼,眸光落在她手上的外袍上,淡淡道:“若是觉得冷,便披上吧。”
锦言急忙撒开手,摇了摇头否认道:“臣女不觉得冷。”
秦非墨没说话,半响放下茶杯站起身来,从她手中接过龙袍,却转手又披在她身上,锦言惊了下,抬起头来,龙非墨双眸依旧不带任何感情,声音不咸不淡:“莫要得了风寒才好。”
他的手指还停在她的衣襟处没有拿下,锦言浑身僵硬,只觉此刻二人贴得极进,连他呼吸的声音都清晰可闻,急忙后退一步,垂下头来,攥住衣襟道:“臣女多谢皇上。”
秦非墨收回手指看向她,忽然道:“听闻你最近在学医?”
锦言心中一动,没想到他会关注自己的事,她倒并不奇怪他会知晓这件事,毕竟他身为皇帝,孟楚绝又是他的御医,想要知道点消息,轻而易举。她坦然答道:“回皇上的话,是有在学,只是臣女天资愚钝,学了半月有余,却还未入门。”
她之所以这么说,只是不想让别人对她有所起疑,既然是要学医,巩固自己前世所学,那还是得韬光养晦的好。
“你喜欢学医?”
“本来并不曾有过兴趣,只是臣女的脸……所以臣女私下想着,也许自己学医,能治好这张脸也说不定。”
秦非墨似乎是默认般点了下头,却倏尔出声道:“孟太医那里正缺一个下手,你既然做了他的徒弟,恰巧现在他手头又缺人,若是你当真想学,朕安排你进太医院,给他打打下手如何?”
锦言诧异的抬头,还有一个多月就是婚期了,现在入宫当医女,真的合适吗?
虽然入宫,对她的学习有着极大的帮助,毕竟,宫里的医药局,可是搜罗了天下各种奇珍异宝的药材,而且药材的种类也非常全面,若是当真能入宫,那一定会对她的学习事半功倍。
可是,皇宫是什么样的地方,她也清楚,相对于安稳度日来说,她心里到底是存了几分忐忑的。
她抬起头来,秦非墨还在等着她的回答,黑眸深沉似海,漆黑如墨,看得人心下竟有些发颤起来。
锦言心中好一番挣扎,她也不知,秦非墨这句话到底几个意思,是只是一个提议?还是一句圣旨?如果她拒绝,那算不算是违抗圣旨呢?
秦非墨见她不说话,忽然又问了一句:“不愿意?”
锦言原本还存了一点拒绝的心,这会儿被他这么一问,是半点说“不”的念头都不敢有了,毕竟,皇帝亲自给她做的人生安排,她哪里敢说不?
事情就这么被安排下来,秦非墨差了太监总管张礼送自己出宫。
直到离开,锦言才知道,自己居然睡了接近两个时辰,宴会早就已经散了,而温氏夫妇,也早被安排先行回府。
张礼将她送到宫门口,那里早有马车等候,锦言向张礼告了辞,这才转身往马车行去。她心里到底还因为皇帝这样一个安排,想不通透事情的缘由,一时之间,也没有去细看马车,便直接跨了上去,直到,身处马车之内,她莫名的感觉一道眸光,抬起头来,这才发觉,原来车子里面还坐着另一个人。
她呆了呆,好半响才想起要给那浅笑温和,芝兰玉树的人行礼,急忙躬身轻唤了一声:“秦王。”
秦王似笑非笑的眸子,还留在她面具脸上一个打转,听到声音,又朝她勾唇一笑:“难得入宫,便陪五弟多喝了几杯,闹到现在回去,得知温二小姐也要回去,便想要送温二小姐一程,温二小姐不介意吧?”
锦言这会儿才闻到空气中淡淡的酒香,她先前在宴席上也喝了不少,只是睡了一觉之后,酒气尽散:“如此,就劳烦秦王了。”
她挑了秦非墨旁边的位置坐下,马车很快动了起来,本来是可以选择睡觉来缓解尴尬,可是锦言之前睡了一觉,这会儿实在睡不下,又想到即将入宫的事,实在是一番懊恼,便更加睡不着了。
马车在经过一个转弯处,颠簸了一下,锦言身子一晃,无意间便碰到了秦王的身体,他下意识伸出手来扣住她的肩将她扶稳,只是这么瞧去,反而如同半拥着她,锦言脸上发热,快速的便退后几分,秦王将她的动作看在眼里,忽然出声道:“虽说今日是团圆佳节,不过京城的百姓向来喜庆,夜里的灯会会持续到明日,不知明日温二小姐能否赏脸?若是不介意,明日秦某带温二小姐去看灯会?” 他这是在向她发出邀约?锦言惊异了一把,甚至可以说有些不可置信。虽然他们有婚约在,可是,却是被人赐婚的,换言之,他们从来就没有交换过意见,到底是不是一个愿娶,一个愿嫁?可是,现在,秦王亲自向她发出约会的请求,那意义就大不一样了。
锦言摸了摸脸上被风吹得冰冷、坚硬的面具,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怀疑道:“王爷确定,你约的人是我?”
她记得上次落水,秦王是见过她的模样的,那样可怖的一张脸,连她自己看了,都觉得渗人嫌弃,更何况是别人?自顶了这样一张脸,她本以为,她往后的婚事可以自己做主,就算无人愿娶,独身过一辈子,也总北婚姻受人操纵来得好。可是,即便是有了这样一张脸,她却忘记了一样,她的背后,还有一样身份,至少,大将军府四个字,便足以让人心动了。
但是,这所有的一切,对秦王来说,却又是大大的不同了。要名,他身为王爷,先皇的儿子,名已足够;要利,他双腿残疾,身弱体虚,也做不了什么包揽权利的事,即便娶了她,有她背后的大势力,也是白搭,要知道,大将军府可不止她一个女儿,因为还有一个人,可是皇后,换言之,他如果为了名利,或许,大将军府可以帮他一把,但是他既为王爷,又腿有残疾,这两样对他来说,根本就没有任何用处,所以,她实在是想不通,他现在对她的邀约究竟是为了什么,若说是对她感兴趣,打死她也不信。
瞧见她眸内的质疑,秦王眉目之间分明染了几丝笑意,那双黑如墨玉的眸子,看向锦言的时候,便如同广袤的湖泊,让人心神荡漾:“自然是约你,温二小姐觉着,我应该约别人不成?”
他确实应该约别人!
锦言心里这么想着,面上展颜一笑,随即又苦了脸道:“王爷邀约,我自然不能推迟,可是,我答应了皇上,后天早上会入宫,当一个月的医女,只怕是不能应约了。”
“当医女?”秦王清越的声音微微疑惑,缓缓停顿片刻之后,似乎是已经猜到了事情的缘由,便一笑叹之,“既如此,秦某便只有来年再请了。”
来年?来年,是不是,她已经成了他的老婆了?
锦言面上又是一赫,便垂下头来,不再作答。秦王眉目掠过她之后,便缓缓闭上眉目,安静的在一旁休憩,锦言看他闭上了眼睛,这才长出一口浊气:跟古代的人对话,真是费力啊!
到达将军府的时候已经很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之前皇上向温恒打过招呼,所以锦言回来的时候,并没有看到将军府混乱的场面,反倒外头一片安静,只不过,门口用来照明的大灯笼还留在那里,锦言看到的时候,心里到底是暖和了几分。温氏夫妇,对她,到底还是不错的。
她本是入侵他们女儿身体的陌生人,他们却待她这样好,这样一来,她反而心里有了几分愧疚。
秦王腿脚不便,并没有下马车送她,只是挑开帘子,看她入府之后,才吩咐下人离去。
锦言回来之后,也没有再去打扰温恒夫妇,直接回了房间,到了第二日早上,温恒去上了早朝回来,才知道锦言要入宫的事。他也并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就惊动了皇上,甚至还得他亲自下旨,为谨慎,他唯有叮嘱锦言一心学医,不该理的事,千万不可理会,若是万一出事,让她见机行事,万不得已,才能去通知温歌吟。
锦言一一点头应了,前面的,她自然会做到,至于求救温歌吟,她绝不可能去做。与其求救她,还不如去求救皇帝更靠谱些。至少,皇帝这会儿让她入宫,目的绝对不是取她姓名,而温歌吟那里,就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