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言怔了一怔,随即垂下眉目一笑:“婆婆,这不是什么大事。”
王婆婆一怔,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有些怀疑的凝视着她:“姑娘觉得这不是大事?”
锦言拿了帕子擦了擦嘴角,扫了一眼桌上的两荤一素,不动声色的看向王婆婆,轻轻捏了捏她的手道:“婆婆,谢谢你为我着想。但自从我入了这沐雪园,外面的事便再与我无关了,他贵为一朝王爷,府内不可能只有我一个妻子,三妻四妾向来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又有什么值得伤心呢?更何况……”她环视了一眼空落落的院落,自她入住沐雪园以来,从来无任何人服饰她,她一个人住在这里,安安静静,偶尔的时候,王婆婆来送饭,她会缠着王婆婆教她如何炒菜,有事她也会偶然兴起,自己做两道菜邀请王婆婆共食,这样丰衣足食,却又与世无争的日子她已经很满足了。锦言接着道,“我虽然出不了这沐雪园,却早已习惯现在的日子,恬静平和,与世无争,也早已喜欢这样的日子,所以,婆婆根本无需为我难过。”
王婆婆细细瞧她,终究是有些不相信,道:“可王爷从前待你那般好,你们二人举案齐眉,伉俪情深……”
“婆婆也说是从前了。”锦言笑了笑,眉目落在院墙之外,“正因为那些美好只是从前,所以现在,我更无须难过。世间万物皆在变,更何况人呢?人得向前看,既然那些美好早已成为从前,我又何须庸人自扰?现在的我,是好好活在当下,过我自己的生活,与他,与秦王再无干系了。”
王婆婆在心里轻叹口气,也不知锦言此话到底是真放下,还是自欺欺人的安慰,她伸出手来,在锦言手背上拍了怕:“但愿你能想通,其实,男人向来喜新厌旧,我们做女人的,只有心放宽,才好无忧无虑,你总是这王府的女主人,即便王爷现在这般对你,依然改变不了你的身份,你是太后钦赐的王妃,懿旨上门当户对,授予金册的秦王妃,不是秦王一句说废就能废的,更何况,你还有大将军的爹爹,当朝皇后姐姐,只要你一日不开口自废妃位,王爷便一日奈何不了你,即便是现在一时囚禁,总有一日,你还是会出去,就算不能与王爷重修于好,也无人可以撼动你的地位。”
锦言点了点头,轻垂眉目笑道:“婆婆,我记下了。”
王婆婆点了点头,又瞧了她一眼才道:“你先慢慢吃吧,今日新夫人入府上,厨房那边缺人手,我不能离开太久,等晚间歇息了,我再来取。”
锦言点了点头:“婆婆快去吧,不必管我。”
王婆婆这才点了点头起身,临行前回头看了一眼,见锦言已经拿起筷子,开始进食,她这才放心的走了出去。
可却就在她走后,刚刚还将筷子送入口中的锦言,动作忽而就停了下来,她怔怔看了片刻面前的两菜一汤,忽而便放下碗筷,进了屋。
……
果然是府里有喜事,到了晚间,前堂的热闹,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刻尤为明显,锦言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最终睡不着,起身披上了外袍,出了房门。
院子里,一轮孤月悬于头顶,清冷的月光洒落下来,将整个院子照得通亮。
门口的两名护卫极其称职的站在那里,即便是在这深夜之中,也依旧精神饱满,不见丝毫困顿之意。
秦非离的人果然尽忠职守,就连两个护卫也这么尽忠尽职,训练有素,起码,锦言从未见过他们偷懒过一时片刻,即便是她半夜起身,也能看见那两名护卫笔直的立在门口,比两尊门神更像门神。
看来,秦非离对她这位囚禁的夫人,倒是颇为在意,起码,是很看重她的身份的。
想想婆婆的话也对,她是大将军之女,皇后的妹妹,又有太后懿旨赐的婚事,秦非离怎么可能敢大意?
锦言唇角勾起一丝嘲弄的笑意,只听得前院阵阵笑声入耳,她忽而便烦躁的跺了一下脚,拢了拢身上的外袍,转头进了屋子。
这样欢庆,大肆操办纳妾之礼,秦非离这是为了做戏给秦非墨看,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魄力十足,实际上只是一个流连花丛,贪恋美色不成器的王爷吗?他果然做事留几分余力在,知道风头过盛,秦非墨必除之而后快,所以,讨了一个能亲近黎民百姓的好差事,同时又表露出一副沉溺美色的不成大器的模样来,一箭双雕,果然是极好的对策。
他能肆无忌惮的将自己病愈的身体展露与人前,想来必然有十足的把握为自己在朝廷立稳脚跟的同时,又让秦非墨歇下心房,只可惜,秦非墨也不是省油的角色,这一场夺位之战,也不知究竟谁才是最后的赢家。
锦言在烛台前怔坐了良久,后来只觉腿脚都麻了,这才想起来,该去睡了。
可就是在她起身的时候,她竟听得一丝轻叹声从门外传来,锦言吓了一跳,急忙吹灭蜡烛,快步来到自己的枕头底下,抽出秦非离曾经给她的那把匕首,同时摸了一包防身的药粉入袖中,这才小心翼翼的走向门口。却听得门外同时传入一道声音道:“别藏了,我知道你还醒着。”
这声音……好熟悉!
锦言一时竟未听出是谁的声音,她苦思冥想,脑中忽而灵光一现,顿时讶然不已。
她想起来了,这个声音,是李念娘的!秦非离的母亲李念娘的!只是,她怎么会来了?
院子外是有护卫在的,护卫应该是秦非离的人,可是李念娘却出现在此,秦非离知道吗?他不可能不知道!可是,锦言随即又暗叹自己的愚昧。现在的秦非离,早已不是做戏时的秦非离,他没必要处处维护自己,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李念娘应该不会要了她的性命,否则,秦非离也不可能任由她进来。
但即便这么想着,因为过往的经历,锦言放不下戒心,将匕首送入袖中,同时握紧了药包,这才抬手,开了门。
月色正浓,她一身轻装,外袍也只是披在身上,并没有穿上,这倒更像是临时起身一般,而院子里的石桌下,李念娘正独身一人坐着,锦言下意识看向门口,那两名护卫却已经不在。她顿时心下一突,原本前进的脚步便立在那里,戒备的看向李念娘。
李念娘顷刻便笑了,她还是风华正茂的模样,少女的面容,笑起来时俏丽可爱,娇媚无双。只是出口的声音到底出卖了她:“你不必怕我,你放心,我今夜来并不是为了杀你,而今的你,已经没有让我下手的必要,因为非离的心已经不在你身上。”
她抬头看向锦言,几月未见,她似乎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下巴尖细,这便使得眼睛愈发的大了起来。依然是那双清澄如水的眸子,月光下容颜清丽脱俗,即便是如今这等几乎可以说是落魄的样子,她却半点狼狈的样子都不见,甚至连一丝卑怯的心态也无,看向她的眸光恬静淡然,且在这样一个大喜的夜晚,不见她眼睛有任何红肿的痕迹,分明是从不曾哭过,李念娘难免诧异。
他们曾经不是爱到接近死去活来吗?怎么而今自己深爱的夫君纳了那么多女子为妾,且是在这洞房花烛的晚上,她却半分死去活来的样子都没有?还这般安之若素,难道曾经,是自己看走眼了?
锦言闻言,微微一笑,淡然看向她:“所以,锦言此般,让夫人失望了是吗?夫人费尽心思,甚至不惜将锦言迷倒,却又让我意识清醒,诱出秦非离说出那等绝情的话来,不就是为了让我死心?而非离再次醒来之后,面目全非,只怕也有夫人在一侧暗中相助的功劳吧?你教会他那么多有关于我昔日如何诱使他为我迷失心智的话,你觉得,他会对我留情?既然是不留情的人,我又为何要伤心难过?”
“本以为是个没有心窍,半点世情也不知的丫头,却原来,是我看走眼了。”李念娘慢条斯理的看着自己涂满了蔻丹的手指,勾唇一笑,“你倒是比我想象中的要聪明很多,不过,再聪明又如何?依然翻不出我的五指山,你这一辈子,都别想走出这院子了,安稳的享受你的晚年吧。”
“是吗?”锦言淡然一笑,“夫人既然为我考虑了这么长远的后路,甚至连晚年也想到了,那锦言也奉劝夫人一次,王爷的伤势并不重,少则几个月,多则一两年,他绝对会恢复记忆,忆起快活崖上,夫人说的那些狠心绝情的话,也会想起到底是谁害得他跌落悬崖,他若知道,夫人拿他这个儿子从来只当成复仇的棋子,想必,夫人的晚年也不会好过吧?”
“你――!”李念娘面色一白,猛的站了起来。
锦言优雅的笑了笑,垂下眸子:“夫人有这等精力为我谋划晚年,倒不如安心想想自己的晚年。”锦言抬起头来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别到时候,仇没报成,反倒赔了夫人又折兵。”
李念娘的脸色猛然铁青,放在石桌上的手已经紧握成拳,就在她发火,想要甩锦言一个耳刮子的时候,锦言忽而便掩唇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随即懒洋洋地看着李念娘道:“夫人该累了吧?锦言也困了,夫人要是没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这般晚了,都快天亮了,锦言得留点时间睡觉,不然早上起来,可就没精神了。”
她施施然行了一礼,明明是说着请示的话,她却半点让李念娘回答的意思都没有,转身径直往自己房间走去,李念娘气得不行,一掌拍在石桌上,却又震得自己手心发痛,她当即恼怒的朝着外面喊道:“我们走!”
门外立刻轻飘飘的进来了两名黑衣婢女,在李念娘身后站定,躬了个身,三人这才一同离开。而黑漆漆的外头,此刻并不仅仅一片漆黑,院子门口不远处的两旁赫然躺着昏迷的两个人,正是守夜的护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