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宫,宫如其名,整座宫殿都被一树树青梅包围,枝丫上的点点绿苞,衬着这宫殿仿若架在百草之上。红墙白瓦装点着每处房舍,房门、窗户朴实无华,如此巧妙脱俗的建筑本是平成皇宫里偏僻角落的一处废弃宫殿,历代用来关押失宠或被废的嫔妃,而因为新主人的到来,整座宫殿在她的精心打造下,重焕生机,也正是由于此,平成皇宫中再无冷宫。
这天,阳光正好,拓跋玉儿早早就用了早膳,略施粉黛的脸上仍带有少女的青涩。她一想到昨日慕容白曜回来了,心里就十分激动,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等待的七日里,她每日都在练习舞刀,她清楚的记得和他相识就与这长刀有关。
那日她正和师父修习刀剑之术,师父讲的全神贯注,而她听得有些无聊,不经意间发现窗外有个小脑袋在探进探出,她马上有了兴趣,直直的盯着窗子一角,师父见她走神,拿起教鞭狠狠往她桌上一抽,这一声巨响惊的她大叫一声,窗外的人也被惊着了,只听“咣当”一声,屋内的人齐齐向窗外看去,师父怒吼道:“谁在偷听?!”。
拓跋玉儿也对窗外的“小脑袋”甚是好奇。一阵不安的沉默后,“小脑袋”出现在窗子中间,个子不矮,却跟这小脑袋一点也不搭,他手中抱着一把剑,紧张着说道:“师......师父,我想学剑。”
“谁是你师父!你是谁啊?从哪跑来的小太监?”
拓跋玉儿也从未见过他,见他衣着简陋,一张比女孩子还白皙的小脸,眉清目秀,的确像个小太监。
“我不是太监!我是大丈夫!不信我证明给你们看!”
“哎哎哎!耍流氓啊!”拓跋玉儿听闻,以为他要当众脱裤子,急忙捂住了眼。
可随后听到的,却是拔剑出鞘的声音,那声音干净利落,锋芒的剑身在午后阳光的照耀下更加光彩夺目。阵阵寒风掠过,窗外的人招式奇多、动作极快,内行人自然清楚,普通习剑者难以克敌制胜的关键在于剑招重复,而名家高手所精剑法总有十路八路,每路数十招,招招有变,极少有使到千余招后仍未分胜负的,窗外之人虽无敌手,但其剑术堪称世间少有也不为过。
“你师从何派?这剑又从哪得来的?”
“我自幼跟着父亲习剑,未曾拜师,这把剑也是父亲给的。”
“那令尊姓甚名谁?何许人士?”
“高都侯慕容琚,前燕人。”
“原来如此......”师父边捋着胡子,边沉思,实则心道:噫,父子俩都是高手,他父亲在世时就作风清廉,如今他儿子也是,真是人不可貌相,江湖传言乞丐里都有世间顶级高手,看来未必有假。
拓跋玉儿本身舞刀在平城就小有名气,今日见他耍的一手好剑,令她也着实惊讶,打娘胎里带来的好胜心也被他点燃,暗下决心有朝一日必须和他比试比试。
她见师父动了心,又赶忙再添把火:“师父,弟子一个人跟您学,好生寂寞,要不就再收一个吧,这样既不会让师父的高深剑法失传,又让弟子有个陪练,难道不两全其美吗?”
师父是个好面子的,又自诩独具一双慧眼,是真高手还是草包,一看便知,今日竟在弟子面前丢了脸面,心里很是不甘,即使再稀罕这小子,要他主动收他为徒,他也是不肯拉下脸来。
拓跋玉儿最了解她师父脾气,见他一副不情愿又心里直痒痒的样子,暗暗偷笑一番,又撒娇地说道:“师父,您就看在弟子的面子上,收了他吧,弟子保证,以后上课绝不走神,一定认真听讲......喂,小脑袋,还不快跪下给师父磕头?”
“弟......弟子慕容白曜,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拓跋玉儿笑了笑,觉得这师弟还挺听话,以后同门了一定很有趣。
师父瞧了瞧慕容白曜,又斜眼看了看拓跋玉儿,生气地说道:“还看在你的面子上,老夫行走江湖,谁人都入不了我的眼!还有,你以后少跟我保证,哪个保证不跟放屁一样,说的响亮,就只能熏死人。今日上课走神,老夫还没罚你呢,下课之后,去竹林给我砍十万棵竹子回来,有一根竹子里没有露珠,全部重来,听见了吗?!”
“......弟子明白了。”
“至于你,你父亲与老夫有段交情,如今你父亲一去,就只剩你兄弟俩了......你既愿拜我为师,我就收了你吧。”
“谢谢师父......谢谢师姐。”
拓跋玉儿虽然因为他求情挨了师父骂,又比平时罚得更重,心里很是郁闷,但她从不会计较这些,她愿意为了师父,为了师弟牺牲自己。
“小脑袋,以后你就是师父的二徒弟了,要听师父的话,师父喜欢什么、爱吃什么,你都得用心记,先不会哄师父开心不要紧,师姐的独门秘术也不是那么容易就学会的,但千万不能惹师父生气,知道吗?”
“小......小脑袋知道了。”
“哈哈哈,还有啊,师父的武功可是独学,肯传授给你那是你天大的福气,你可得好好练,既成了师父的徒弟,就不能给师父丢脸,明白了?”
“明白了。”
“师父,您看,我可有个师姐的模样?”
“自作聪明。”师父从来刀子嘴豆腐心,拓跋玉儿乖巧讨喜,他至今就收得她一个徒弟,也是因为她最能与他相处得来,“还不快去砍竹子!今日卯时我若见不到,明日你就不用来了。”
“弟子遵命!”
那日下课后,慕容白曜一同陪着她去了竹林,本想帮她一起砍,可她却执意要独立完成,她说:“这是师父罚我的,我不想连累别人。”
“我不是别人,我是你师弟,小脑袋。”
“......哈哈哈,你还挺喜欢我给你起的名字啊,开玩笑的,别太认真。”
“让我帮你一起吧。”
“......好吧,今日师姐就传授你我独门密学中非常重要的一点:师父他老人家呀,有双千里眼,即使我们不在他身边,他也能看到咱们,所以绝对不能骗他,他最忌讳这点,若被他发现,麻烦可就大了......你,学会了吗?”
“......学会了,那我在旁边练剑,保证不碰一棵竹子。”
“嗯......也好。”
就这样,他在一旁练剑,不伤一棵竹子,她努力砍竹子,虽是受罚,但她却感觉,自从有了他的陪伴,受罚都成了一件开心的事。
今日晚膳后她与慕容白曜约定好在华林苑等她,她要在今晚送给他用心准备的礼物,所以一大早就起来熟悉新习得的刀法,想着提前再熟练一下。
眼看已过了陛下下早朝的时间,却还不见似锦人影,她心道:臭丫头平时挺勤快,今天这么重要的日子怎么会赖床,罢了罢了,就让她多睡会儿,一会还得让她给我好好打扮一下呢。
她没多想,继续练了起来,这时走近一个生人面孔,向她恭敬地行礼道:“二公主,太后让您去九华宫一趟,说是有重要的事。”
“知道了.....你是太后宫里的?怎么从未见过你?”
“回二公主,奴婢樱桃,是太后派来服侍二公主的。”
“给我的?不需要,我有似锦就够了。”
“似锦姑娘......恐怕不能再服侍您了。”
“你这话什么意思?似锦怎么就服侍不了我了?”
“似锦姑娘因仪前失态,触犯规章......被送去慎刑司了。”
“你说什么?!”拓跋玉儿怔怔地看向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她转身就往似锦屋里跑去,推门一见,屋里空荡荡的,床褥被子被掀翻在地,衣服还挂在衣杆,两只小鞋歪歪扭扭地躺在地上,当看到这个场景,她眼前仿佛浮现出,深更半夜,正在熟睡的似锦突然被一群下手不知轻重的奴才强掳,她奋力抵抗,又很惊慌无助。
“谁指使的?我问你谁指使的?!”
“回二公主,是......是太后。”
听到这个称谓,她愣住了。怎么会是母后?母后不是一向宠着我吗?她为什么要伤害我身边的人?似锦到底犯了什么大错,要被送进慎刑司那种人间炼狱?
她有太多不解,拔腿往九华宫跑去。
“别跟着我!”
“......是。”
一路上,拓跋玉儿迈着大步、喘着粗气,旁人见了都投来异样的目光,她却丝毫不在意,心里只想快些去问清楚,救出似锦。
“母后!母后!”
“呦,使不得使不得,二公主快把刀收好啊。”赵黑上前就要去搀扶,没曾想她把长刀一下甩在了地上,差点伤着他。
“为什么要抓似锦?你们还是用了阴招,要不然我怎会一点声音都听不见?!”
太后看着她的举动,惊诧万分,亲生女儿竟当庭拿着兵器,还出言侮辱自己,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
“二公主,可不能这样说啊,太后是担心你被那丫鬟给带坏,将来误了自己终......”
“你给我住嘴!本公主还用不着你一个狗奴才来说教!”
“休得无礼!是哀家平日太宠溺你,才造就了你今日的性格,连身边的丫鬟都目无尊长、不知礼数。你也快到嫁人的年纪了,再这么下去,哀家真的担心......”
“我的婚事不用母后挂心,母后不是也知道玉儿早已心有所属,况且我和白......”
“不可能!”
“......”
“慕容白曜已经和柔然公主定下婚约,待他出征归来,即刻完婚。”
“是母后的意思。玉儿没说错吧?”
冯太后本以为她知道了此事定会大闹一场,可她此时的平静让她心里更觉不安。一旁的赵黑见二公主出人意料的神情,也慌了心神,不知该替冯太后说些什么。
“是玉儿错了,不怪母后......玉儿少不更事,竟与仇人师出同门、与仇人一同吃饭、一同练武、一同受罚、一同哄师父开心......还将真心赋予仇人,是玉儿错了。”
“你何时知道的?”
“不算太晚。”拓跋玉儿冷笑一声,笑的苍白,笑的悲凉,“父皇大丧那日,我从母后宫里出去找他,似锦告诉我的。”
“那个丫鬟?”
“对。是似锦告诉我,白......慕容白曜与乙浑有染......让我慎重。”
冯太后听罢,转眼看向赵黑,赵黑也看向她,眼中皆露出怀疑之色。
“玉儿所说若有半句虚言,愿自断手指,献给母后。”
她两眼注视着高台之上,盛装打扮的冯太后,昔日活泼可爱的少女,如今看来已是狠决无情。
短短几分钟,再相见时,已是相顾无言。
“赵黑。”
“奴才在。”
“放了那丫鬟,好生给玉儿送回去。”
“是。”
拓跋玉儿站起身,行君臣之礼道:“谢太后恩典。”
“.....玉儿,不要这样对哀家。”
“太后,您今早送来的丫鬟,以下犯上、目无尊长,已经被儿臣处决了,就不劳烦太后亲自动手了。太后若无其他吩咐,儿臣先告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