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间微凉,有露在松枝上凝结,挂在针形叶片之上,好像嵌上了万千晶莹的宝珠。
大殿庄严,早课的诵经声音早已经散去,檀香袅袅,空旷的大殿中只闻小沙弥洒扫的沙沙声。
了空闭目跪坐在蒲团之上,手捻佛珠,心中所想却是近日寺中烦心之事。
前几日师父和两位师叔为九戒疗伤,本以为十拿九稳,可没想到最后九戒不仅没醒,师父和师叔三人从寮房出来又都去静修禅天闭起了关。
闭关之前师父将寺院托付自己代理,再无其他交代。这静修禅天本是修炼心经之时冥想静心的所在,可师父他们三人当然不可能在替人疗伤的当口忽然有什么顿悟,因此这所谓的闭关,显然只是避人耳目,师父他们应该是受了内伤了。
一寺之主,决定着寺里的局势稳定,师父受伤之事,他不能问,不能说,不能想,只能等。
这几年师父静修或是远行之时,都会让自己代为住持,他自小由师父养大,谁都看得出是将他当成接班人来培养,可是他毕竟年幼,就说寺里目前的状况,九戒昏迷、当日抓来的一男一女依然看押、师父师叔三人不知如何,这三件事便让他一个头两个大,可是面上还要做到淡定自若。
了空深吸了一口气,现在这一男一女是放是留?九戒的病情是养还是治?师父和师叔伤势是吉是凶?他到底该做点什么呢?
正沉闷间,忽听得外面传来几个人喧闹的声音,期间夹杂着一个孩子的声音,听起来有撕扯有呵斥还有哭声,应该是起了什么争执。
罢了,自己是代理主持,先管管这寺里管的起的杂事好了,想到此了空放下思绪,起身迈步来到殿外。
“放开我,我没偷东西。”十二三岁瘦弱的少年被两个僧人按住肩膀,挣扎着往院外走。
“你鬼鬼祟祟,不是偷东西也是探路!这回把你送交官府,看他们问出你的同伙来,你还敢不敢抵赖!”
一个微胖的和尚迈着方步,一脸满不在乎的痞气,跟在那两位押解弟子的身后。一边走,一边言语讥讽的高声说道。
“了明。”了空呼唤一声,这小胖和尚,是和自己一辈的弟子,主管院内闲杂事项,洒扫、采买、厨头等等一应事务。了明听声音回头,见是代理住持,立刻去了脸上的痞气,赶忙抬手施礼:“了空师兄。”
那俩个弟子抓住了孩子的胳膊,也停了下来,等着了空的问话。
“何事喧哗?”
“禀师兄,这孩子在后院鬼鬼祟祟,被当场抓住,现送交青山县府衙。”了明对了空倒是颇为恭敬,老老实实的回了话。
了空细看,那孩子瘦瘦小小,缩着脖颈,脸上泪痕未干,气的胸口一鼓一鼓,似有莫大的委屈。
了空心中恻隐,点头问道:“偷了什么?”
“呃……”了明迟疑了一下,小跑两步来到了空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师兄,这孩子主仆三人寄居后山已经好些年了,而且这一年多来根本没添香油钱,寺里平白倒要养这几个闲人,趁这机会将他们赶了出去,免得以后祸害。”
后山?了空回头看看那孩子,这么一说他倒是记起来了,后山被富户寄养了一个病孩子。只是不知是家道破落还是置之不理,已经很久没人来看了。
“那他到底偷了什么?”了空收了脸上一贯的和气,正色问道。
“这……探头探脑,这回没偷,保不齐下回……”
“混账!”了空用只有两人听到的声音呵斥一声,“出家人慈悲为怀,就是平日里接济灾民也少不了施舍米菜,何况是几个孩子!”
了明得了训斥,也不太以为意,点了点头:“您说得对,不过师兄,您不知道,那家少爷病的不轻,要是死在咱们寺里,少不得又是一场缠腿的官司,他们家……”
“好了!”了空高声呵止他继续说下去,了空虽不在红尘,但他却并非不谙世事,相反,想要管理一个寺院,可能比世上其他行当更需要精明应对,这也是平日里师傅对他教导最多的,出家人虽讲究佛性,可是身在凡尘,便少不了要学会算计,可这算计无论如何不会落在几个孩子身上。
了空扔了了明,抬步来到信哥儿面前,示意那两位弟子放手,低头悦色问道:“孩子,你若不是偷窃,就跟他们说说,你为何到寺中窥探啊?”
“我……”信哥儿犹豫了一下,抬头看了看了空,又看了看他身边一脸不善的了明,本能的便觉得眼前这和尚让人心中亲切,而且如果他说不清楚,恐怕又要被了明借题发挥。
这事,应该也不怕对人讲的吧?信哥儿脑子里仔细想了想少爷的交代,并没有保密一项。于是朗声说道:“我来找个和尚。”
“和尚?我们这寺里可是有一百多号和尚。”了空脸上带着和善的笑容说道。
“嗯……少爷说他法号九戒。”
此时听到这个名字,了空心里倒是有些意外,下意识确认道“你说谁?”
信哥儿回忆了一下少爷的话,肯定的点点头说道:“九戒和尚。”
是巧合?九戒到这不足月余,在此地又无亲朋,为何刚刚出事,便有人寻他?
“你找他何事?”
信哥儿心里转了一下,话到嘴边又缩了回来。少爷的话自己听起来都觉得无稽,如果跟这和尚说了,平白有生出事端,想到这,信哥儿干脆顺势说了个谎。
“那天少爷山门前发病,是九戒大师帮忙送他回去,少爷让我来谢谢他。”
哦,了空提起的心放了下来,原来是些无关事。“九戒大师他有些小恙,感谢的话我会替你带到的,你回去吧。”
“小……恙?!”信哥儿有些不相信的重复的一遍:“你是说他病了?”
“嗯。”
“他真的病了?!”少爷简直太神了!他说九戒会生病,居然真的病了。听到这个消息,信哥儿也顾不上谨慎了,兴奋的大声说道:“我们家少爷让我来看看九戒大师是不是病了,如果病了让我引他前去,少爷说大师的病他能治呢!”。
“你说……什么?”了空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一脸兴奋的孩子,脑子里忽然想起九戒昏迷前跟自己说过的话,“找到那孩子。”那话当时说的没头没尾,了空也没有太放在心上,此时想来,难道九戒所说的孩子,和这个孩子有关系。
“师兄……师兄你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他们家的少爷还是个痨病鬼呢!”了明这时候已经走下了大殿的台阶,听到那孩子说的话,不有心中嗤笑。
“你胡说,我们家少爷只是胎里不足,已经好多了!”每次听到有人污蔑少爷,信哥儿都会立刻冲出来护主。
了空抬手阻止了两人的争吵。
“孩子,你带我去见见你家少爷如何?。”
信哥抹掉脸上的泪,挤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来。
“真的?大师你相信我?”
了空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说道:“我想见见他。”
“好,我这就带你回去。”
“师兄!”了明还要再说,被了空抬手制止了,袍袖环住瘦小的信哥儿,往外走去。
“唉!师兄就是太心软了。”了明看着一大一小两人离去的背影,跺脚恨恨的说道
了空揽着孩子,走出山门,信步闲庭。这青山寺修建时借着山势,顺势而为,遇平坦处便修房屋一处,遇宽敞处便修殿宇楼阁,因此这客堂寮舍分布,不分前后。钱康他们所住的客堂便在大殿西侧山峰之上。
一路走过,风吹林动,了空听着林中鸟鸣啾啾,树叶沙沙,心里的烦闷倒是减轻了不少,有了这个线索,
总算能做点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