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空昏暗,为吐蕃的无人区增添了一丝神秘。
洪熙十五载,伏月二十六日。黎阎两家的队伍从当初的羌塘碉楼出发,已经行了大约四日了,现离昆仑雪山大约摸就不到十里路了。
事情要从五日前说起,派出先行探查的人带回消息,先前那些倭人进的是昆仑雪山的死亡谷,后来就再也没见出来过。待会消息的次日,所有人便撤了碉楼,启程前往昆仑雪山了。
阎启鸣预计三日便可赶到昆仑山,未曾想到,此地怪矣,队伍中刚开始出现呼吸短促,头疼胸闷等症状,只得停下来歇了一日,命全对人调整了内力,才适应下来。
如今进山之时,已经是傍晚了。
“黎隐,你既没有内力护体,为何不见你有不适症状?”阎启鸣瞧着一旁骑着高头大马精神饱满,不禁心生疑惑。
“我其实之前拜见过这里一个高僧,”黎隐邪魅一笑,道:“他说,这地方历代都受到了诅咒。”
“说来听听。”阎启鸣觉得这事儿有趣,便又接着听了下去。
“吉祥天母知道吧,这里的人把她供奉为神灵,说她是财富之神和天命之神,操控着人们的贫富贵贱和健康以及生死,后来,这吉祥天母仙逝了,后人把她的凡体和所有的财富,都埋葬在了昆仑雪山下。吉祥天母仙逝留下诅咒,说,凡是踏进昆仑雪山图谋不轨之人,必遭天谴,我想,你们这定是受了诅咒!”
“你说这些,原来是想找个机会好骂我,是不?”阎启鸣转头看向黎隐,听着这漏洞百出的故事,冷笑道。
“哪有?我怎敢骂您?”黎隐露出维和的笑容,过了会儿,便扫兴地全盘托出,“其实是前日我食了些红景天,此物防高原反应,效果甚好。这个病只在高原地区有,在此地非常普遍,所以我就早做准备了。”
阎启鸣冷冷地撇了他一眼,心中道这小子,好东西又藏着掖着。
“不过,我所言之事非虚,这吉祥天母确实存在,也确实有这么个诅咒,原话乃凡是贪恋财者,永与昆仑为伴,应该就是,凡是拿了这吉祥天母的意思,就永远走不出这雪山。”黎隐望着这皑皑白雪道。
“不必担忧这诅咒,”忽然从后传来一清脆女声,二人回头一看,是叶长安整顿好了队尾便急忙赶了上来,:“这多半是村民忌惮昆仑而传开的。恐怕以前很多人来过此地寻宝,再也没出来,才生此传言。”
“你懂的倒不比我少,”阎启鸣回眸一笑。
“那可不,你们可别忘了,小时候是谁经常跑到我师父那里去的?”叶长安也笑了,嘴角泛起梨涡,若不是一身男装,英气逼人,还真是一倾城小女。
黎隐脑海中猛然划过一儿时打闹的情景,一拍脑袋便道,“原来是你!叶子!多年过后,你黎哥果真是认不出来你了!”
当时三人都还是孩童,在城东的玄机阁住过一段时日,那时候都觉得叶长安是男孩,三人还拜过天地,义结金兰过。
还未聊上两句,只听得黎庶在前方呵斥着要行快些,抽了几下马鞭,便都赶了上去。
未过多少时日,天空拉下黑幕,只剩下一片星空和明月,指引着队伍前行。
越往雪山深处走,天气越是冻得出奇。树木也渐渐稀少了起来,全然都是冻土。
赶了一整天路的队伍,陷入一片沉默,陷入无穷无尽等等黑暗中,若是再无找到合适的石块山洞,就只得将这雪地为榻了。
忽然,队伍前头大呼一声。
“前面是山洞!”带队的黎庶虽然已经四十有七了,但声音洪亮,中气十足,精气神丝毫不差,阎维以前同他外出时常称他为老顽固,“我们就在前面扎营!”
洞口向外凸起,仿佛一条巨龙的口,想要将人吞噬一般,令人望而生畏。大伙一股脑涌进了洞穴,在里头各处安顿了下来,用燧石生火点燃了火把,放在洞穴防风之处。洞穴里瞬间明晃晃地一片红光,也温暖了许多。
整个洞穴呈长方形状,顶部较矮,里面大概有七八丈深,就算是所有人马都进来也不是问题。
阎启鸣拿出了罗盘,却发现其指针摇摆不定,仿佛连这罗盘也失了方向。
“这地方甚怪,要小心点。”叶长安掏出了指南针,果然也失了效。
“你们可别大惊小怪,”黎隐瞧见了罗盘与指南针的怪状,道:“这并非什么灵异之现象,此地附近必有天然磁场,才使得这罗盘和指南针双双失灵。”
“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不会。”叶长安抬头望了望他,笑道。
“长生劫中提到过,昆仑山中有一条龙脉,近龙脉者,皆会迷失其方向,扰乱其神智,最后与神龙永葬在昆仑之雪中。”
说罢,阎启鸣从包中掏出一张地图,“这是由羊皮藏图破译出来的一处大墓的地图,是我们要前往之处。”
“看此地势,周围有群山环抱,昆仑之下必定还有地下水,风水极佳,应该不是帝王之墓,便是诸侯将相之归处。此乃龙脉。”叶长安拿起这地图上上下下几番琢磨,便有了定夺。
“此番甚好。”阎启鸣显出了难得的兴奋的笑意,“大家在此地好好休整一晚,明早出发。”
过了好些会儿,外面挂起了大雪,风越吹越猛,外面仿佛织起了一层层的白纱,伸手不见五指。队伍进山都带的是上好的千里马,此刻也吁吁地鸣啼,挤在了一起,黑压压一片。
黎隐缩起了身子,就伸出了双手烤火。大家歇了下来,话匣子也开了些,洞穴里竟然也有了些聊天声。
黎隐总觉得这洞穴有些异处,看不出来什么破绽,就是心里不安稳。或许是第一次经历这种险境,太累,也太过于紧张罢了。于是,闭上了眼睛靠在岩壁上,准备小睡一会。
刚感觉有些困意,黎隐突然,觉得,耳边仿佛有个女人声音,忽地睁眼,“叶子,别闹!”
阎启鸣平时一本正经,在这种特殊时期,定不会有空来捉弄自己,黎隐本想着一定是叶长安这姑娘想捉弄捉弄自己。
谁知,方一睁眼,瞧见叶长安在闭目养神。再瞧上阎启鸣,正分着烙饼给伙计。黎隐心中咯噔一下,总觉得刚才那声音不对劲,似乎近在咫尺,却又觉得很遥远,显得有些空灵一般。他坐定下来,仔细搜刮着周围一切的声音。
突然,从洞穴最里面,传来了一阵细微的哭声。
黎隐大惊,连忙倒爬了几步,跑到了阎启鸣身边,二话不说,便抓起一个烙饼啃,又灌了几大口水。
“怎么了?”阎启鸣看他冲冲撞撞,脸色惨白,额头的冷汗直往外冒,仿佛见鬼了般似慌张。
黎隐急忙咽下口中食物,道:“这洞里,除了我们,还有其他人吗?比如……妇女小孩之类的。”
“这里就我们。”阎启鸣听这话觉得好笑,可是见面前此人又有些不对劲,“你是不是听见,或者看见什么了?”
“我好像听见有人在哭……”黎隐小声道,却又觉得荒唐至极,这地方也没有多大,要是有其他人,早就发现了,“估计是我太乏了,再歇息一会就好了……”
阎启鸣心生疑惑,方想开口问些什么,忽然听见洞口一人呼叫。
“不好!是雪暴!”在门口把关的伙计觉得自己所在之地在微微震动,再朝着远方定睛一看,白浪掀起千丈高,仿佛一群呼啸的白虎蹦腾而来,要把昆仑之巅都吞进嘴里一般。
叶长安急忙起身,赶到洞口,瞧了一眼形势,瞬间花容失色,“不好!风要把咱们刮出去的!这洞口太大了!这风也太猛了!”
阎启鸣见状立刻喊醒了所有人,“去找马,用马群封住洞口!”
“启鸣!黎隐!两小子过来帮忙!”不料黎庶早已奔出洞穴,一个劲地将这马儿往洞穴里赶。
“走!去帮你爹拉马!”阎启鸣一手拉上黎隐的衣袖便往外拽,“否则我们几个今日都得被这雪暴给刮回家里头去!”
叶长安叫醒了伙计,也踏着茫茫白雪朝那马群奔去。
雪浪将至,风速越来越快,几人只能屈着身子前进。没过多久,就什么也看不见了,只剩下白茫茫一片。
黎隐耳朵里充斥着风呼呼大作的声音,马儿的哀鸣混杂在一起,还有马群里几个伙计和爹,还有阎启鸣叶长安,他们的呼叫声,简直乱作一团。
好不容易靠近了马群,什么都看不清,只听得身后有人一直在喊“拉回去!”,便在马群里冲冲撞撞,胡乱摸索一番,摸到了根缰绳,便不分一二便往洞穴里拉。
不知怎的,突然脸上一黑,仿佛被石头砸了般,黎隐直接向后摔倒在地,只觉得眼冒金星,仿佛被人连扇了几个大嘴巴子,耳朵嗡嗡地响。
黎隐瞬地猛了,抱着脑袋,在雪地里直打滚。过了些许,觉得自己被人死命拽了起来。过了个几秒,耳朵忽然恢复了,各种风暴声,哀嚎声,马叫声,一股脑得又涌进耳朵。
“少爷挂彩了!被雪块给砸蒙了!”是阿勇扑了过来,将黎隐死死摁在地上,自己也全然趴在了地上,扯着嗓子道。
黎隐睁开了双眼,望了一眼天空,什么雪啊,马啊,一阵雪暴刮来,几个伙计和十来匹马都上了天,在空中盘旋着。不一会儿,便不知道挂到哪里去了,只听见他们的惨叫声在风雪里渐行渐远。
“这雪暴会吞人!”黎庶带着另外两个拉着最后四批马,屈着身抄洞口钻,“脚下扎稳了!千万别飞走了!”
黎隐和伙计一脚踏下去,雪满到了膝盖那般高,每一步都是如此,裹紧紧着大袄,屈着身子,朝着洞穴奔去。
黎庶率先一股脑地拉着几批马进了洞,啥都没说就拿着马鞭甩了几鞭子,马群瞬间纷纷在洞口排了几排,瞬间筑起了栋活体墙。
安顿好马群,黎庶朝着洞外大喊,“快一些!我看到前面还有更大的雪暴!快些进来!”
四人回头望了眼,雪浪直直从侧面逼近,无奈只得奋力一跃,向洞穴中滑去。谁知,叶长安或许是身姿过于轻盈,刚要跳入洞内一股强风刮来,嗖地便将叶长安从雪地里拔了出来。
“叶子!”黎隐回头打呼一声,眼疾手快,从洞口往外一扑,一把拉住了叶长安的双手,想着将她给救回来。
哪知身体怎的都不听使唤,一直向外滑,就在他也要被这雪暴给刮上天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的脚腕被人往洞里一拉,身上,手腕瞬间一阵撕裂般的剧痛,他疼地大呼出来。
黎隐眼中鼻中灌满了雪,感觉额角原本流出的血此刻化为了冰刀,从鬓角划过。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听见叶长安在前面鬼哭狼嚎地,话也说不完整,只在风中喊着救命,黎隐只好死死拽住叶长安的手。
“你怎么被风挂起来还这么沉!真要了我的命!”黎隐无法用语言形容自己的感受,身体半悬在空中,被风吹得来回摆动,前面仿佛拉了个七八十斤的猪般,后头一堆伙计扯着他的腿想把人救回来,简直就是要分尸!
“阎启鸣!你用力拉!不然我可变飞天雪梨了!”
所有人呼喊着都前来拉黎隐的脚踝,他便更加疼痛难忍,只得将最后的力气死死拽住叶长安的手。
黎隐口鼻中尽是雪珠和血冰,已经很难呼吸,风雪刮来仿佛一道道锋利的刀子刮在脸上,手上。到最后,他仿佛觉得没那么痛了,只剩下一片麻木。
他觉得她的温度在一点点的消失,如果他此刻松开了双手,那么叶长安将永远葬送在这茫茫昆仑雪山中。
黎隐大喊着,坚持住。他这是在对着叶长安说,也是在对着自己说。
就这样僵持了一炷香多,风暴突然小了一半,想是最大的一阵吹过去了,众人合力一拉,众是将两人拉进洞来。
落地地一刹那,黎隐瞬间觉得全身骨头崩裂般疼痛,又觉得脱力,呻吟了几下,两眼一黑,便什么都不知了。
醒来之后,黎隐懵懂望向四周,洞口不知和时被巨石封了起来。过了会,清醒了一点儿,便觉脑壳陡然一阵疼痛,不禁痛呼了出来。
在一旁闭目养神的阎启鸣猛地睁开双眼,赶到了他身旁,将他扶起。黎隐这才全然清醒,再次仔细瞧了瞧周围,伙计死了八九个,伤了大半些,马匹只剩下了十二匹,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带的物资包裹还全在洞内完好无损。
阎启鸣说道,将他们救回来之后,又来了一阵雪崩,将这山石给震塌了,封住了出口。
“如此这般,我们如何回去。”黎隐望着被封地死死的洞口,心中沉下了一块巨石。
黎庶从侍卫阿勇那里取了点水,过来递给了黎隐,道,“我真不应该带你来啊。若是这里没有其他出口,我们父子,这次可就交代在这里了。”
黎隐看着父亲有些苍老的脸上满是愧意,他心中又是一沉,道,“您……这是在说些什么啊。”
“伯父的意思是,我们若是不能及时出去,等到食物都吃完了,便会饿死在此地。”阎启鸣的声音依旧地平淡。
黎隐红了眼眶,手不知何时有些抖了,道:“爹,您不是说,会保我平安归去……”
黎庶回避了黎隐的眼神,撇过头去,似是老泪纵横,只是颤抖着声线,对阎启鸣说道:“和我儿说说吧……”
“你先别如此悲观,”阎启鸣淡淡道,“我会想办法出去。”
黎隐心中自然明白阎启鸣话中之意,只觉得他是在安慰自己罢了,抬头对上他淡淡的目光,心中突然衍生出一种异样,此人仿佛对生死毫不在乎,眼神中看不见希望,也没有死气沉沉,只有深邃到骨子里的平淡,渗透到心底的对生命的冷漠……
他不知自己脑中何等奇怪之想法,回避了阎启鸣寡淡到极点的目光,问道,“叶子呢。”
“且睡着呢,过会应该便会醒来。”阎启鸣道,“你可以去看看她,她就在那里。”
忽然,黎隐觉得背后一阵风吹过,不禁哆嗦一下,“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冷风……”
话音刚落,忽然被阎启鸣拉了去,他大声问着,“你刚才说什么?”
黎隐便是蒙了,呆呆回道,“我……我说不知道哪里吹来的冷风……”
阎启鸣忽然面露喜色,道,“就是这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