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若水默默地回到车上,驾着马车向张猎户家中缓缓而去。
赵大海站在原地久久未动,猛然间灌了一口酒,将酒坛子狠狠砸在地上:“江湖,何时才能不起波澜,好好的一对神仙眷侣,大好的青春年华,偏要受尽江湖风雨摧残,落得这般结局。苦命的啸天,苦命的若水啊!”
却说张啸天为红颜独闯翠烟门的逸事已经传的天下皆知,当然也包括翠烟门内叛乱之事,一时间张啸天再次声名鹊起。有江湖传闻,那一战秋若水为救张啸天而死,张啸天更是为帮助翠烟门平息内乱大战而死。也有江湖传闻二人皆未死,只是在当代翠烟掌门秋芷水的默许下隐姓埋名,双宿双飞去了。
传闻种种,不一而同,亦不可尽信。唯一肯定的是,自从翠烟门事件之后,江湖中再也没有了二人的音讯。
秋若水看着张猎户家门口坐着的老人,那曾经壮硕,如今却是双目失明而半头苍白的老人,泪水再也忍不住滑落脸颊:“啸天哥,你快醒来吧,我们,到家了。”
说罢,竟是撩起裙摆,对张猎户双膝跪拜而下:“伯父,我是秋若水,我,带啸天回家了。”
张猎户面色平淡,只是颤抖着的双手却掩饰不住内心的激动、紧张和慌乱。关于自己儿子的那些江湖传闻,自是有意无意的听邻里们说起,他相信他的儿子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会平安无事,也一定会回来。
扶着墙颤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循着声音向秋若水一瘸一拐地走去,将秋若水扶起,说道:“好闺女,好闺女,回来就好。啸天那臭小子呢?也不说过来见过我这爹爹。”
秋若水梨花带雨,哽咽着回答道:“对不起,伯父,我没有照顾好啸天,他此时还在沉睡。”
张猎户点点头道:“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就在家里安顿下来吧。我这身子骨是没办法照料他了,若水也在家里住下来吧。”
秋若水连连点头称是,自从张啸天昏睡过去那一天,她就打定了主意,此生都不会再离开张啸天寸步。哪怕张啸天就此昏睡一生,她秋若水也便在他身边照料一生。
这一天开始,秋若水就如张家的媳妇儿一般,在张家小院中住了下来,一边照看张啸天,一边照顾那苍老的张猎户
秋若水将那马车的车厢拆了下来,一辆豪华马车,如今只剩下一匹马拉着一块车板。
而秋若水每日都驾着这小马车,去到稻香村的田埂上看夕阳,为张啸天吹笛子,一遍一遍给张啸天讲他们当年的故事,讲二人闯荡江湖的往事,讲如今天下传闻和江湖趣事。
那只火红火红的蝴蝶也就一直陪在秋若水身边,时而欢快地绕着秋若水飞舞,时而停在秋若水的头顶、肩膀上、手指尖。
绕指柔情情如画,
画地为牢牢似家。
家有仙妻妻将伴,
伴是若水水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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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啸天这段时间尝试过无数次,将灵魂状态的蝴蝶之身重新化入沉睡的身躯,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每每想要努力融入的时候,那玉坛佩总会发出一股力量将周身护住,似乎是在被动护主。
火蝶状态的张啸天却是万般无奈,原来真的是这神奇的玉坛佩护住了自己,保住了自己的性命,此时却也绝了自己灵魂重新融入身体清醒过来的希望。
此时的玉坛佩,那白色的部分越来越少。每次翩飞在秋若水身边与她一起看夕阳听笛曲之后,都能感觉到白丝会减少几分,哪怕微不可查,时日久了却还是很明显。
“这是尚未圆满吗?终有一天,玉坛佩通体血红之日便是圆满之时吧,那个时候就是自己身死的时候吗?”火蝶立在秋若水的肩膀上看着夕阳,静静的想着。
哪怕翠烟门费尽心思隐瞒二人行踪,哪怕稻香村中那几位隐藏的高手时刻费尽心思隐瞒张啸天此时的状态,终究张啸天昏迷不醒回到稻香村的消息还是被有心之人隐隐猜到。为的,自然是张啸天身上的鸿鸣宝刀。
这一日,三更之后,稻香村中一片寂静。谁也没有察觉到十数道黑色身影如鬼魅般划破夜空,悄然进入张家小院。
此时的秋若水和衣而睡,安静的躺在张啸天身边。张啸天依然安详地平躺,面色红润,气息悠长。就像一对普通的农家夫妇在同塌而眠,是那么的和谐正常。
唯一不同的,就是屋内的窗棱上,一只蝴蝶静静呆在那里,没有白日的火红,在黑夜中如果不注意却是很难发现。
突然,火蝶霍地清醒,瞬间变得明亮,照亮了整个房间。它焦急的飞舞着,向秋若水的鼻尖落下。
常年习武又习惯在江湖摸爬滚打的秋若水,灵识敏感,反应迅速,立刻醒了过来。抽出枕边的绫罗伞,护在张啸天身侧,自己一个挺身窜到墙角细细感觉。
窗户纸被捅开一个小窟窿,伸进来一只竹管,白色的烟雾在房间中迅速扩散开来。
秋若水心中暗道不好,即使以内力封住穴道屏住呼吸,时间久了恐怕也会中招。何况刚刚仔细感知,这小小的院子中房顶上,恐怕至少也有十人。
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拼了!动静越大越好,赵师傅一定能尽快赶来的。
说罢,毫不犹豫抽出了数根钢针,隔着窗户纸甩了出去,屋外三四声惨叫和兵刃相交的金属碰撞之音瞬间响彻在宁静祥和的稻香村。
秋若水同时拔出防身短刃毫不犹豫地破窗而出,与数名黑衣人战在一起。
黑衣人来者不善,武功绝非寻常,以多袭少之下,令秋若水也是疲于应付。好在翠烟门武功精妙,一时间倒也不落下乘,再次斩掉三人。
村西二里外,沉睡中的赵大海徒然睁开了双目,一个鲤鱼打挺,抄过床头的选铁棍便冲出屋门,轻功施展开来,向惨叫声传来之地飞奔而去,略显发福的壮硕身躯此时却是十分迅疾。
村西的铁匠铺,王铁匠几乎是同一时间睁开了眼,一抹残影掠过,房门大开还在不停颤抖,墙上挂着的一柄长剑也是鸿飞冥冥,速度之快,更胜赵大海。
此时,火蝶紧紧抓在秋若水的发梢上,陪着秋若水一起战斗,即使焦急,此种状态却也无可奈何,帮不了什么忙。突然感觉到房顶上射来一抹寒光,秋若水却是没能反应过来,于是火蝶毫不犹豫地撞了上去。
空气似乎凝固了,寒芒划过,一截蝶翅从中而断,就像一团火焰中飞溅起一朵火花,那断翅在空中努力地闪耀了几下,慢慢熄灭,还未落地,便化为飞灰。
断翅的火蝶摇摇欲坠,却是被一双温柔的手稳稳接住。
秋若水不知道这火蝶为何而来,但是她能感受到,数千里数月的日夜陪伴,一定与张啸天有所关联,怎会容得它如此受伤,与自己当日为救张啸天的情景又是何等的相似。
当火蝶断翅之时,秋若水明显感觉到自己的心如被钢针穿过一般痛,痛彻心扉。
王铁匠与赵无极先后赶到,不到盏茶功夫,黑衣人尽数被诛杀,无一人逃脱。
二人心照不宣,也不互相打招呼,也不互相通报姓名,只是静静地站在院子角落里,看着蹲在地上手中捧着一只火红火红断翅蝴蝶的秋若水。
“多谢大海师傅和这位前辈援手之恩,小女子这厢谢过,来日登门拜谢。”秋若水淡淡说道,却是没有起身,依然蹲在那里用双手护住火蝶,仿佛怕它一阵晚风便会熄灭。
赵大海与王铁匠二人也不答话,清理了战场,又在角落中站立许久,确认周边再无人觊觎,便各自纵身离去。
秋若水捧着火蝶回到屋内,将火蝶放在张啸天的胸口,似是自言自语道:“啸天,是你吗?”
火蝶扇动着受伤的翅膀,似乎是在回应。
张啸天很想大声说“若水,是我啊,是我,我一直都在你身边。”可是却如何也说不出口。灵魂被斩,那种灵魂深处的剧痛更是远甚于皮肉之苦,而张啸天记忆之中,似乎也随之缺失了一角。
秋若水凝神看着火蝶扇动的翅膀,仿佛得到了回应,泪水再次淌下,却是无比的欢愉:“真的是你吗?啸天!我就知道你还活着!”说罢却是眼神迅速暗淡下来。
带着无比凄惨却依旧美艳的笑容,继续道:“纵是你现在的状态,也好,你我二人,再不分离。”
秋若水眼泪一滴滴落下,落在张啸天腰间的玉坛佩之上。
一瞬间,玉坛佩最后一缕洁白迅速被猩红吞噬,通体散发着猩红光芒,再无瑕疵。红芒暴涨,将屋内照耀得通红。
一道虚影从红芒中渐渐显化而出,白衣黑发黑瞳,剑眉鹰目,长发束于脑后,带着温和略显激动的浅浅笑容,俯看着张啸天、秋若水和那断翅火蝶,含笑点头道:“好一个天魔解体为卿狂,好一段江湖儿女情,张啸天,功德圆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