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距离洱海数里之外,桃源古渡,一艘画船静静矗立在江面上。渡口之边,一驾马车,缓缓停下。马车上走下来,一位红衣女子,略显憔悴的脸上,始终挂着温馨的笑容,对着车内无限温柔地说道:“啸天哥,我们这就回家。”
声音落下,又对驾车的马夫说到:“劳烦秋伯亲自相送,还请代我转告秋掌门。女儿不孝,无法侍奉膝前,他日若能与张啸天终成眷属,定会回到翠烟门探望娘亲。”
那架车的马夫秋伯叹了一口气道:“若水言重了,我想你的娘亲。一定更希望自己的女儿能够幸福。说不定,还有一些羡慕呢。这架马车就交于你吧,路途遥远,到了瓜州渡,再前往稻香村也方便一些。听说稻香村可是一个风景迷人的地方,尤其是现在正处深秋之际,百里飘香。可惜老伯我此生再也没有离开翠烟门的打算了。”
秋若水向秋伯行了一个万福,牵过驾车的缰绳,转过头去,毅然走向船头。画船极大。足以容纳一家马车,船舫更是足有三层,桅杆之上悬挂一面旗帜,随风飘扬,旗帜上绣着一把雨伞,正是翠烟门的标记。
秋芷水始终还是挂念女儿,怕女儿一路舟车劳顿,无法照料自己。更何况还要照料马车中依然沉睡的张啸天。索性就将翠烟掌门亲用的画船派了出来,护送女儿二人数千里顺江而下。画船缓缓驶出桃源古渡,向着远方缓缓驶去。
数里外,一匹枣红大马之上,端坐一名女子,端庄大雅,正是翠烟门掌门秋芷水。此时她的眼眸中带着一丝不舍,淡淡的说道:“若水,二十多年来,娘亲始终愧对于你。也许是我的情郎命丧花魁阵之后,面对儿女私情心灰意冷了吧。但见你这些年来日夜思念的张啸天,对你也是一往情深。希望张啸天能够尽快醒来,你二人就在那稻香村中,双宿双飞吧。翠烟门,始终,不适合你。为娘也不想把你的大好年华束缚在这翠烟门之中,便不要再回来了吧。为娘又何尝不是羡慕你,能够寻到如此神仙眷。”看着画船遥遥驶去。秋芷水一拉缰绳,调转马头向翠烟门那马而去,空气中划过一串水滴,晶莹透亮,带着些许的离愁别绪。
船上原本有丫鬟十数人,都是秋芷水亲手挑选出来安排照料二人起居的。而秋若水却是不喜,早早就交这十数人尽数赶下船去,只留下一位老妪驾驶画船。此行数千里,她求若水要感受张啸天追寻她的道路,美也好,苦也好,终归不想被旁人打扰,那是属于她秋若水与张啸天二人的江湖情缘路。
一路顺流而下,速度确实快了许多。当白帝城的壮阔,三峡两岸的猿声,再次映入眼帘,回响在耳畔的时候。秋如水,纵是数次途经此地,却不及这一次这般,多了一种别样的情怀。也多了一些与君同游的欣慰和怅然。
虽然张啸天此时仍在昏迷之中,没有任何转醒的迹象。可她总觉得,两个人的心就紧紧地连接在了一起,她能看到的,她能感受到的,张啸天也一定能够梦得到,感受得到。
此时的张啸天处于一个十分奇妙的状态。似乎是听到了秋若水的呼唤,似乎是二人福临心至,又似乎是二人心有灵犀。
本该在那一战之中重伤之下再中剧毒而死的张啸天,却不知为何被一股神奇的力量护住了心脉,更是阻绝了大部分的剧毒侵蚀心经,这才保住了性命。
而此时,虽然张啸天并未清醒,六感尽失。却仿佛感觉到自己身化蝴蝶,飞扬在画船上空。看着来时经历过的一幕又一幕,威武雄壮的白帝城,两岸猿鸣不断,悬棺鳞次栉比的三峡峭壁。在秋若水的呼唤下,在秋若水的思念中,在二人心灵的指引下,向着共同的目的地,随着滚滚东逝的长江,不断前行。
张啸天化身为蝶,看着船头呆呆站立的秋若水,面容依然美丽,青丝依然飞舞。却似乎没有了往日的灵动和娇艳,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张啸天还清楚地记得,当时秋若水为救自己身中毒针倒在自己怀中的时候,他是真的怕了。他怕就此失去了秋若水,他怕自己心爱的人为救自己失去了性命。如此重伤不知道她又是如何活下来的。
眼前的秋若水,似乎只是因为思念而失了神,并没有什么大碍。
张啸天又看到画船里的自己,躺在床榻之上,面容安详,面色红润,气息悠长,并不像将死之人。那么自己现在又是一个什么状态呢?张啸天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自己已经死去了吗?苦苦追寻了数年,终于得偿所愿的时候,却落得了如今这个模样。他能清楚的感觉到,秋若水是要带他回到他们的故乡,那远在千里之外的稻香村,那里才是他的归宿。
如果自己真的身死,此时只是灵魂一般的存在,那么回到稻香村永远守护在自己心爱的姑娘身边,也算是一个不错的的结局吧。
洞庭之水依然波澜壮阔,连绵无边。黄鹤楼依然在夕阳中散发着它历史的光辉。终于瓜洲古渡出现在自己的眼前。
杨柳青,
杨柳青,
捷威两载谁梦中?
此去经年今不再,
攀折青丝入西京!
杨柳枝,
芳菲节,
恍如岁月话离别。
一叶随风潜入夜,
叶叶纷飞欲化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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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若水与驾船的老妪辞别,那带着翠烟门标志的画船掉头逆江而上,踏上了归程。只留下了秋若水、张啸天和那一架马车。
张啸天躺在马车里,面容依然安详。此时的江南,又是一个秋天,不同往年的秋高气爽,却有几分战乱之后的萧瑟之感。
南宋的根基。稳稳的扎在了应天府,天下的局势似乎也安稳了几分。江南的秋天,本不该如北方那般无边落木萧萧下。
秋若水依然身穿一身红装,头戴斗笠,轻纱遮面。驾着马车,向东而去。
四五十里的距离转瞬即逝,扑面而来的,是淡淡的稻香。背后照耀的,是千年不变的夕阳。稻香村村口外的小山上,秋若水站在那里,遥望着那田埂上。
她似乎看到了一男女,男子面朝夕阳许下自己策马江湖的志向。女子满怀情愫,看着自己心爱的男子,流露着离别的感伤。悠悠的笛曲,回荡在稻香村,飘扬到小山上。
身旁一只蝴蝶飞过,又围绕着自己不停的盘旋徜徉。伸出手来,那蝴蝶竟然落在自己的指尖之上。多么美丽的蝴蝶啊,秋若水的心里竟然泛起了一丝涟漪。这只蝴蝶有一双火红火红的翅膀,那翅膀强健而有力。似乎从洱海畔就一直跟随着自己的画船南下,竟然一道来到了这个地方。
张啸天收起双翅,就这样立在秋若水的指尖之上。看着她终于露出一丝会心的笑容,心中也满是欢愉。
我张啸天终于回来了,虽然我不再是我。但只要自己一直陪伴在秋若水身边旁便足够了。
村口的大树下,依然挺拔站立的男子,依然一手持棍,一手酒坛。此时习武的孩子们已经散去,可不知怎么的。赵大海总感觉今日要等什么人归来。
扭头向村外望去,一驾漂亮的马车由远而近,驾车的是一位姑娘。
那一袭红装让赵大海心头一颤,是她吗?
秋若水也看到了赵大海,心中难免升起了无尽的愧疚。她与张啸天二人都是赵大海得意弟子,青梅竹马。
但秋若水知道,在赵大海心中,张笑天的地位无可取代。赵大海也知道张啸天为了追寻自己,在江湖上苦苦漂泊了数年,更是不远万里去翠烟门寻她回来。
人回来了,确似乎并不是一个美好的结果。如何向赵大海交代?又如何向张啸天的养父张猎户交代?自己似乎无颜面对他们。不敢让他们见到自己马车之中依然沉睡的张啸天。
想到这里,愧疚之感更重。翻身下了马车,一步一步缓缓走到赵大海面前,行了一个万福。摘下头上的斗笠:“大海师傅,我,我们回来了。”
赵大海听了一惊,继而又一喜:“你们?啸天也回来了吗?他在哪儿?”
秋若水低着头一字一字地艰难说道:“对不起。”
听到这里,赵大海似乎明白了什么,脸色一下子阴沉下来:“告诉我,张啸天在哪儿?”
带着一丝焦急,带着一丝愤怒,带着一丝莫名的惶恐,赵大海急步走到马车之前,伸出手去想撩开那车帘,颤抖了半天又缩了回来,生怕看到他心中最不愿意看到的一幕。
“他,是死是活,请你告诉我。”赵大海沉着脸问秋若水。
秋若水依然低着头,细若蚊声说道:“他,还活着。但是,但是,但是......“接下来的话秋若水真的无法说出口。
赵大海一把掀起竹帘,看到了沉睡中的张啸天。抓过他的手腕,细细把起脉来,很快眉头便紧紧的皱在一起。
“这......他这种状态多长时间了?”
秋若水回答道:“已经,已经四个月了。”
赵大海端详着张啸天,许久许久,把他的手重新放回了被子里,放下竹帘对于秋若水说:“送他回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