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男儿本应为国效命,奈何张啸天金人出身,宋地养大。重恩忠义之下,自是无法两全,唯有置身事外,心中却是难安。
“张少侠此番前来东京城恐怕还有其他重要的事情没有了结吧?”应王微微含笑,揶揄道。
“应王殿下神通广大,什么事都瞒不住殿下啊。不错,在下出身江南稻香村,有一青梅竹马不知所踪,多番打探之下似乎是入了翠烟门,此时可能正在王爷府上吧,不知是否是我想要找的人,数年不见,也不知如今是否安好,还望王爷了了我这小小的心愿,在下感激涕零。”
“重情重义,江湖儿女自古多情啊。不错,若水姑娘此刻就在府上,少侠自可去寻她。不过有一事需要提醒你,若水姑娘带领翠烟门众弟子助我大宋抗金,可不能随你走了。况且,你追寻若水姑娘多年,对翠烟门规矩也应该清楚,入翠烟者当摒弃儿女私情,不得成婚,否则门规处置。”
“多谢王爷成全,在下心中自是有数,只希望能见若水一面。”
王府管家带领张啸天向侧殿而去,那里正是翠烟门众弟子住所。王府之中戒备森严,恐怕除皇宫之外,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安全了,何况也更不会有人嫌命大来无事骚扰翠烟女弟子。庭院内一个守卫都没有,亭台楼阁,甚是优雅。
不时有女弟子来来往往,倒是惬意的很。有弟子见管家带人过来,也只是好奇地看了两眼便各自散去,并不追问,王府之中能进来的定是应王爷准许的。
来到一处阁楼前,张啸天试探着问道:“若水姑娘可在?故人来访,恳请一见。”
阁楼吱呀呀闪开一道缝隙,不见现身,只闻其声:“少侠请进吧。”
熟悉的声音,亘古难忘,是她。
管家识趣地退去了,却是连连摇头叹道可惜。
张啸天从未有过如此紧张,迈开脚步终于踏进了那扇门。
一身淡红色的羽衣,独倚窗前,柔情绰态,美艳不可方物。当年略显稚嫩的少女已经出落成绝代佳人。而张啸天,如今也是侠名远播的一代江湖豪杰。无论到哪里都算得上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了吧。
“若水,这些年,你还好吗?”
女子依旧背对着张啸天望向窗外,并不应答,却是低声抽泣起来,香肩微微颤抖。
“若水,你可知道,我找的你好苦!上次在济州城你匆匆而过,不肯与我相见,但我知道,那就是你!”
“为什么?为何不肯见我?为何不在稻香村等我?为何入了翠烟门?那翠烟门规让我如何是好?”张啸天越说越是激动,声音也渐渐大了起来,这其中的疑惑太多太多了,压在心底数年,让他喘不过气来。
女子终于转过身来,却已是泪流满面。
这让张啸天顿时手足无措,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四目相视,满满的情意,却无言道来,唯有满怀深情的一声:“啸天哥!”
画眉啼血暮中红,
戚戚白阳,瑟瑟春风冻。
京都御苑忆华声,
忧昙易逝,红豆却无穷。
谁解相思幽寂浓?
两目清清,一场残如梦。
春情柳意笑芙蓉,
柳絮有丝,暗香却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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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一声长叹,张啸天却是无力地摇摇头,世事无常,二人的缘分真的尽了吗?失魂落魄地走出阁楼,连门都忘记去关,就此向小院外走去,背影若此的落寞,似乎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阁楼内,香幔中,红衣女子伏榻而泣,泣不成声。
他知道,她对他情意不曾变。她知道,他为她寻遍宋金山川。
然,世俗终究无法抵挡,一入翠烟终难悔。更何况,此次奉师门之命协助宋廷抵抗金军进犯中原,此间事了,就需要继续回到那南疆翠烟门中,自此不问江湖中事。她又何尝不想与心爱之人长相厮守。
是夜,一男子倚窗而望,望向那不远处的王府,恨不得望穿秋水,透入那王府深处的阁楼,那里,有他思念多年今日终得一见的姑娘。却不知,这一别,又何时才能再见。却不知,再见时,又是如何的沧海桑田。
取出竹笛,横于唇间,一曲金色麦浪悠扬而出,向着王府翻滚而去。内力灌注之下,音浪远播数里,东京城内尽皆可闻。
王府内,阁楼中,若水听着数年未曾听闻的熟悉笛曲,再一次以泪洗面,彻夜未能入眠。脑海中,全是那身穿白色劲装棕发褐瞳的英俊男子,全是那离别时紧紧的拥抱,全是那离别时泛着淡淡苦涩的深深一吻。
次日,天还未亮,东京城内已无张啸天的影子。对他而言,似乎一切都没有了意义。只是当初若水为何不顾二人的约定,最终还是加入了翠烟门,是有什么苦衷吗?他还是需要去探查个明白。
就在张啸天离开东京城的时候,东京城北、城东、城西,三路大军同时攻城,东京城瞬间陷入战乱之中。
以秋若水为首的翠烟门弟子以及武当、少林、昆仑、天王等等十大门派均卷入战乱之中。秋若水亲自带队,所到之处,绫罗伞翻飞如舞,伞中暗器如天女散花般四散而开,死伤无数,数名江湖高手组成的队伍如一把尖刀深深刺入敌军阵营,斩敌酋首。
几十里外,渐行渐远的张啸天,丝毫不知前一日还歌舞升平的东京城今日陷入了怎样的战乱。
来到一个小镇,找到一间酒肆,点了些简单的饭菜,稍作休息,却听酒肆内很多人议论纷纷。
“打起来了!打起来了!金军今日一早,从三面同时攻城了!”
“金军兵临城下数日,一直未有动作,以为是要与宋廷谈和呢,没想到攻城这么突然。”
“可不是嘛,虽然宋廷在东京城内部署重病守城,还有很多江湖高手相助,可是兵力相差悬殊啊,早就人心惶惶了。”
“外面勤王的军队也没有什么动静,到处都在起义,仅这些义军就够这些勤王军队喝一壶的了。”
“东京城恐怕不保了,此地也不宜久留啊,吃饱了吃饱了,多带些干粮,赶紧南下吧。”
张啸天听到此处,一股血气上涌,险些喷了出来。竟是毫无顾忌地直接抽出了鸿鸣刀,飞奔出酒肆,纵身上马,一路向东京城绝尘而去,腰间玉坛佩泛着淡淡的红光。
“若水,等我,你一定不要有事啊!”张啸天深知一个人武功再高强,面对千军万马也是那么的渺小。什么宋廷,什么金人之身,什么翠烟门规,他只要,她安好!
两日,仅仅两日,东京城内火光四起,映红了半边天。无数人从南城门蜂拥而出,跌跌撞撞,互相踩踏着,向南奔逃。张啸天逆流而上,见到了朝廷官员,见到了富可敌国的巨贾,见到了搀扶着步行的老幼病残,见到了皇宫里的宫娥太监。
都城已破,再无阻拦,只剩下散兵游勇在零星抵抗。越是靠近应王府,张啸天的心沉得越深,满目狼藉,哪里还有两日前的巍峨壮丽。
金军四处扫荡,见张啸天是金人,便不予理会,倒让张啸天行动方便。
尸横遍地,却未见到应王和翠烟弟子,应王府人去楼空。
“若水,你在哪里?”
随手抓过一个躲在角落里的宋军兵士,厉声问道:“应王府众人去了何处?翠烟门弟子去了何处?”
那兵卒瑟瑟发抖,颤声道:“据说,据说翠烟弟子率众出城迎敌,去了一百多人,只回来十几人,有七八个女子,皆身负重伤,进了应王府。应王府是金人破城之后的重点打击对象,今日一早府破,应王带身边亲卫和数名江湖高手突围而去了。”
张啸天只觉得天旋地转,鸿鸣刀紧紧插入地上才稳住了身形不倒。
兵卒见张啸天走神,赶紧挣脱跑掉了。
张啸天如发狂的狮子,如受伤的独狼,在东京城内四处奔走着,张望着,翻找着,询问着。却是毫无伊人音讯。
张啸天前日所住的风月客栈,如今已是金人的据点,只有老板和两个小二,在金军的逼迫下留下来伺候饮食起居。
张啸天仗着金人的身份,毫无顾忌地踏入客栈之中,很快便被小二认了出来。
店小二赶紧把张啸天拉到一旁低声问道:“少侠怎么又回来了!赶紧走吧,你的身份,现如今恐怕双方官员如有得知,两边为难之下,想走都难啊!”
“小二哥,知不知道应王府和翠烟弟子的去向?我寻到了便会离去。多谢小二哥好意了。”
“这个我倒是听金军们谈论来着,应王和翠烟弟子应是从东城门强行突破而去,照他们的语气,应当是无恙。尤其是他们谈论中似乎对翠烟大弟子颇为愤怒和忌惮。”
张啸天这才放下心来,东京城东城门再向东,一百里外济州城。济州城此时应也是金人把控,唯有折路向南。南行二百里,扬州城,再向南八十里,隐世稻香村!
“若水,无论走到天涯海角,我也一定会寻你回来!纵使宋人不容我,纵使金人不容我,纵使翠烟不容我,纵使天下不容我,又如何?狂刀所向,吾必往矣!纵是马革裹尸,魂归故里又何妨!稻香村,我回来了!”
一路追寻秋若水的脚步,穿越金人封锁线,穿越宋人封锁线,一路之坎坷,令人后怕!
万般无奈之下,狂刀染血,为了打探若水消息,为了追寻若水的踪迹,张啸天得罪了很多人,冲冠一怒为红颜,几乎是杀出一条血路。
这一走,便是四个月之久。当张啸天远远望见稻香村的时候,男儿血泪终于流淌下坚毅的面庞。
一路围追堵截,一路杀伐,张啸天几乎浑身是伤。没有了战马,就靠双腿前行。重伤之下,纵是轻功蹑云逐月也无法施展。
村口大树下,不见赵大海的身影,村内一片寂静。又是深秋,稻香村最美的季节。稻香依旧,麦浪如故,却是少了几分活力,多了些许萧瑟之感。
稻香村,发生了什么?
张啸天不敢继续想下去,乱世之下,能保留下来的安逸之所,百不存一。
直奔张猎户家中,也是自己家中而去。终于在见到张猎户的那一瞬间,他的心再也绷不住那根弦,泪流满面,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深深拜下。
“爹,孩儿回来了!”
张猎户摸索着床沿,拄着一根木棍,向前摸索着,颤颤巍巍焦急地向门口走来,腿也是一瘸一拐。
张啸天抬头看着双目失明,右腿无感的伤父,惊讶,愤怒,伤心,就这样跪着向前几步,来到父亲身前,拉住父亲的手,放在自己血与泪混在一起的面颊上。
稻香村到底发生了什么,父亲这明显是被人所伤啊!
“是啸天吗?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张猎户双手颤抖着,抚摸着多年不见的儿子的脸,老泪纵横。
“孩儿不孝,没能行孝爹爹膝下,没能保护好爹爹,没能保护好村子,让你们受苦了。”一边说着,却是举起双手,左右开弓,狠狠地在自己的脸上抽打着。
这种痛,更甚于全身上下的各种伤。这种痛,痛在心扉。
不再年轻的老猎户,伸手搂过自己引以为豪的儿子,紧紧地搂在怀里,虽非亲生,更胜亲生。
此时的二人就这样一立一跪,紧紧相拥,这对二人来说,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终于稳定下情绪,男儿的责任,让张啸天没办法就此躲在父亲的怀里。
“爹,您这伤是怎么回事?赵大海师傅可还安好?村子发生了什么?”
“唉!”老猎户深深叹了一口气,也是稳定下情绪这才说道:“北宋亡了,南宋立都杭州,为了弥补国库空虚,派军队到处搜刮抢掠,简直跟山贼没什么区别!咱们稻香村这等富庶之地,自然不会放过。村里的壮丁都被抓去服役了,打不过金人,向金人投降,却把火气撒在我们这些人身上,在我们这些老弱病残面前作威作福,好不霸气!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
说到此处,张猎户也是愤懑不已。张啸天却是怒火中烧,双拳紧紧握着,咯吱作响。
“大海师傅怎么样了?”张啸天继续问道,想来赵大海一身武功可不是易与之辈,在江湖中也是叱咤风云的人物,应该不会有事的。
“赵大胖子倒是没什么事,最近听说经常跟一些江湖的朋友来往,商量着怎么保护村子,还有好像要干点什么呢。”
张猎户想了想又继续说到:“这个赵大胖子隐藏的还挺深的,好像是江湖中人金盆洗手来咱们村隐姓埋名了,过了这么多年安稳日子,怕是到头喽,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退出江湖又哪有那么容易。”
“江湖的事,我这一介村中莽夫倒是不懂,你就去赵大海家中问问吧,应该在的。”
“好的,爹,你好生休息,我去去就回。”
张啸天起身,向赵大海家中飞速而去,那背影,散发着些许一往无前的气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