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啸天仰天长叹,终归没有见到思念多年的秋若水。带着满心的疑惑和无奈,转身回到客栈。
此时的房中竟端坐一人,自顾饮着酒,竟是那守备将军卓鲁。
“不知将军深夜到访有何贵干?”张啸天本就心中不快,也就没和卓鲁客气寒暄,语气中甚至带着些许的不快。
“少侠这几日住的可还舒坦?”卓鲁似乎对张啸天也是非常不满,眼线每日报给他的就只有张啸天在房中休息,未曾外出。不过今日到了张啸天房中却未见其人,心中些许放了下来。
“不劳将军挂念,还好吧。刚刚出去追一伙飞贼,被我打发了,这才回来。”
“有劳张少侠费心了,多亏少侠这些时日镇守此地,那些跳梁小丑倒是安分了不少。”
张啸天心想,少给我戴高帽子了,我一人之力何以震慑你济州城,怕是你那些商贾百姓让你搜刮差不多了吧。
“张少侠身为金人,又是天忍教金牌弟子。当初国师完颜洪烈开创天忍教就是为了能为金国效力,共抗大宋。如今宋金大战再起,狂刀啸天的威名人尽皆知,金国也需要少侠这等英雄人物加入,共谋大业啊。想必少侠没什么意见吧。”卓鲁自顾饮着酒,头也不抬地说道。
“为国报效自然是我等应做之事,不过临行前师傅有要事交代,恐怕不日就要继续南下,完成师傅交给的任务,等我回来,一定与将军共谋大业。”张啸天随意应付着,抬出纳兰术想必这小小守备也要掂量一番了吧。
“既然如此,就随少侠的意思,不知少侠去往何地,何时归来?本将军设好酒宴为少侠接风。”
“少则一个月,多则三个月吧,希望能够顺利。至于去往何地,师命在身,恕不能如实相告,还望将军见谅。”他可不想平白给稻香村引来祸事,只好搪塞过去。
二人各怀心事,并未长谈。卓鲁走出客栈却是命人继续监视张啸天,如果有什么风吹草动,直接拿着虎符调兵将其拿下,却是不肯放张啸天出城。
张啸天又何尝不知此人人面兽心,表面和和气气,背地里指不定做出什么勾当,仅洪元村一事便足以说明一切了,恐怕这济州城不可久留。
一掌拍去,劲风所过,瞬间熄灭房中的油灯,房间中立刻陷入一片漆黑。顺着门缝窗缝四下望去,果然见里里外外数人窥视,恐怕都是卓鲁安排的人吧。
不过这些乌合之众又如何能够拦得住张啸天,直到第二日正午,这些探子才发现人去楼空,哪里还有张啸天的影子。
却说张啸天趁夜离开济州城,连城门都没走,直接轻功提起,蹑云逐月施展的越发纯熟。翻城墙而过,一路向南狂奔而去。顺便在城外驻扎的军营里顺走一匹战马,竟神不知鬼不觉。
江湖中自幼习武的武林高手与朝堂世俗中的普通人,差距之大,犹如天堑。
终于悄然穿越宋金边境,进入宋地,面对这江南大好河山,心中感叹,不知何时才能还世间一片净土。
一路南下,也未作乔装打扮,本以为离故乡越来越近,心情也应越来越舒畅。比起金国,大宋才是他的家,那江南小村才是他的家乡。
可奇怪的是,所经过的大小城池,大镇小村,尽皆带着仇视、忌惮的眼光看他,远离他。
哪怕是从贼寇之辈手中救下的小姑娘,对他也满是警惕。把小姑娘送回家中,她那父母竟是一把将女儿拉进屋内,紧跟着“哐当”一声,房门紧闭,连一句“谢过救命之恩”的客套话都未曾说过。
倒不是张啸天挟恩图报,只是所见种种令他很是失望,失望之余还有浓浓的陌生之感。这,还是我的家乡吗?
他心中明镜,如此种种,只是因为他棕发褐瞳,是一个金人。两国交战,金军势大,步步紧逼,大宋屡屡战败。对百姓来说,金人,是侵占他们家园的刽子手,更甚于土匪强盗。
何况,三年前,宋金还是联盟关系,如今却倒戈相向,丝毫不顾联盟之约。对他们来说,金人,不讲信用,不顾道义。
金水镇,悦来客栈,距离稻香村尚有四百余里。张啸天开了一间上房,便自顾在房中调息。也不管那掌柜伙计投来什么样的目光,给钱打发了就是。这等镇上的小客栈,还真的惹不起这种乍眼一看就是江湖高手的人。
虽没有人敢说什么,张啸天的到来,却让这客栈热闹了起来。消息流走之快,让人乍舌。
客栈里三三两两的,不多时,竟来了二十余人,皆带兵刃。有七人倒是种种做派透着大派风度,很少说话,径自在客栈角落里占了两张桌子,叫了些酒肉吃喝起来。
“听人说这悦来客栈住进了一个金人啊?我看是假的吧,金人哪来的这么大胆子单枪匹马明目张胆地深入大宋腹地啊。”
“哼!管他真假,让爷见到这金人,一棒子给他打回老家去。”一壮汉抡起硕大的狼牙棒狠狠砸在地上,只觉得地面狠狠一颤,桌子上的酒碗菜碟蹦起来老高。
“一会儿等他下来吃饭让咱们也好好见识见识,是不是长了三头六臂八个胆子。”
哈哈哈......客栈内哄堂大笑,又继续喝酒吃肉畅谈起来。
金水镇似乎很久没有这般热闹了,往来商客江湖侠士中流传着江湖上各种趣闻轶事,还有各种战事情况。
金军步步紧逼很快就要兵临东京城下了,北边出了一个大侠匡扶正义惩恶扬善武功高强好像叫张啸天,北边济州城一个村子被自家官兵一把火烧了,刀中至尊鸿鸣刀出世血染一城了,著名山贼飞鹰寨被张啸天一个人给灭了,济州城守备的金库被翠烟门抢了个干干净净,有和尚去吃花酒和道士打起来了等等等等。
亦真亦假不说,这江湖上发生点什么事传起来的速度却是极快的。
楼上房间中张啸天气运双耳,将楼下的闲谈听了个透彻,不禁苦笑摇头。名头是传出来了,不过这金水镇恐怕没那么容易走出去了,这帮武林人士可没那般容易打发。身为金人的事实却是没那么容易让宋人接受的。
听归听,想归想,饭还是要吃的,就让他们说去吧,又能奈我何?思罢,起身,开门,向楼下大堂走去,步子坚定而有力。
客栈内瞬间一片寂静,落针可闻,数十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这位棕发褐瞳背负长刀的男子,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
“小二,一斤牛肉,一碟小菜,一壶酒。”
“啊~啊啊,好的客官,您先坐,稍等片刻,马上就来。”店小二哪里见过这种阵仗,好不容易缓过劲来,磕磕巴巴回应着,拔腿就向后堂跑去。
张啸天找了张空桌子,大摇大摆坐下,自顾喝起茶来。
“阁下何人?两国正交战,跑到我大宋地界意欲何为?”
“嗞嗞,还是江南的茶好喝,怀念啊。”张啸天也不答话,一边喝着茶一边自顾自的说着。
顿时有人火了,怒道:“你个金人,劝你赶紧回去,再晚了恐怕回去的命都没有了。”
张啸天终于抬头望了这人一眼,淡淡道:“我虽是金人,却在江南长大,算得半个宋人了吧,此番是想回家乡看看,不行吗?”
“笑话,你说在江南长大就在江南长大,谁知道你是不是来刺探情报的?”
不过还是有些理性之人试探着问道:“这位少侠不知尊姓大名?师从何人?”
张啸天点点头,饮了口茶道:“嗯,不错,终于有个讲理的。在下张啸天,师从...”犹豫了一下继续道:“赵大海!”
“你是张啸天?”
“你师父是赵无极赵大侠?”
“狂刀啸天?”
“鸿鸣刀张啸天?”
客栈内顿时炸开了锅,近些日子这张啸天的名气可是比他人南下的速度更快,影响也更大,竟是几乎无人不知。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你是张啸天?如今假借他人侠义之名的宵小之辈多不胜数。”有人质疑道。
“我是不是我自己还需要向你们证明吗?乱世之下,民不聊生,各位好大的雅兴在此谈天说地喝酒吃肉啊。有这闲工夫,不如去为百姓做点事儿吧。”
“少侠此言差矣!我等来此,就是因为有传言说金人南下,意图不明,特来查探,以防这金人为祸大宋啊。”
“既然张少侠以宋人自居,我等也不便为难,赵大侠之名人尽皆知,也该给些情面。不如少侠将鸿鸣刀留在此地,回金国去吧,我等绝不阻拦。”一个面容阴鸠之人小声说着。
不过在场都是习武之人,耳聪目明,全部听了个真切。还真有不少人不嫌事大,随之附和起来。
“哦?留下鸿鸣刀,留我一条狗命吗,让我做条丧家之犬,是这个意思吗?”张啸天凝神向那人望去,手上也没闲着,抽出鸿鸣刀,解开缠带,直接插入地上,入地三分。
吓得那阴鸠之人冷汗涔涔而下,这个眼神,这个杀气,太可怕了!
众人见张啸天亮了兵刃,不少人也是抽出兵器,刀枪剑戟五花八门,唯有角落里那七人不动声色,依旧喝酒吃肉,只是偶尔朝张啸天望两眼。
老板和小二造就吓得不知道跑哪里去了,客栈之内突然剑拔弩张,气氛霎时紧张起来。
倒是有一手持长烟枪的老者丝毫不惧,“吧嗒吧嗒”嘬了两口大烟枪,开口道:“年轻人不要太气盛,都是成名已久的侠客,怎么动不动就舞刀弄剑的呢,传出去有损侠者威名啊。”
老者见气氛稍微缓和下来,继续道:“老夫与那赵大海倒是旧识,两年前去找他喝酒,还曾听他提起你,却是赞不绝口。不过今日是觉得在天忍教学得一身绝世武学,又有鸿鸣刀傍身,想耍耍威风吗?老夫这就有点怀疑你不是那张少侠了。”
这话竟说得张啸天幡然醒悟过来,对啊,自己这是在做什么?似乎太霸道太目中无人了些,虽在宋地,可改变不了自己金人的身份啊,老者这是提醒自己低调。
突然想明白后,竟是起身拱手向老者一拜道:“前辈教训的是,晚辈离开家乡多年,本想回到稻香村探视一番,这一路上却是被各种奚落,几番险些送命,倒是晚辈唐突了,还望前辈和各位英雄见谅。”
见老者微笑点头,颇有几分孺子可教的意味,张啸天继续道:“金国本欲留我效命,可我自幼在江南长大,又如何能做出与宋人为敌的事情,却是不肯留在金国。只是形势所逼,那济州城守备想要强行留下我,只好趁夜一路南下了。稻香村,我是一定要回去的,还望各位英雄海涵。”
众人这才一一落座,解了那剑拔弩张之势。对这老者也是颇为佩服,三言两语便免去一番大战。
此时,角落里的七人却是站起来一位,端着两碗酒向张啸天走来。
“张少侠,久闻大名,我等乃是武当山七剑客,请少侠喝碗酒交个朋友。”
张啸天自是顺坡下驴,与这武当弟子喝了这碗结交之酒。客栈内其余众人也有不少过来聊两句,缓解一下尴尬,不多时,倒是其乐融融起来。
“张少侠,再向南行去,可不一定每次都这么好运碰到前辈这种识大体之人了,恐怕这条路,不好走啊!”武当七剑之一提醒道。
是啊,张啸天虽在江南长大,以宋人自居,但是这棕发鞨瞳改变不了身为金人的事实。尤其是当下宋金大战,双方互相敌视,这是江湖中人根本调解不了的矛盾。
一场风波总算消弭于无形,众人渐渐散去,客栈中油灯掌起,唯有那不远处的柳巷传来阵阵琴瑟笙歌,张啸天依然坐在堂中,一壶一壶地喝着酒。让他感叹江湖中人的豪迈直爽,也让他叹息世俗之事终难免。南下之路困难重重,不是行程上的险阻,也不是路途上的艰难,甚至无惧宵小之辈的贪婪,唯有心,很累很累。
去时不知路何方,
归时热心照蓝阳。
我本将心照明月,
奈何伴我唯杜康。
纵使家国忠义在,
世事纷扰万念殇。
一曲愿得一人心,
酒撒鸿鸣空映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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