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盏盏油灯火苗如豆,却也把这客栈的前厅大堂照的亮堂堂。只是前门大开,门外的晚风冒失失的倒灌进来,好似不知忧愁的稚童,将灯火戏弄的左摇右摆。
光线摇曳,众人的身影随之摇晃,就如同此刻众人的心情与脸色,摇摆不定,阴晴各异。
浪天涯单手持刀,站立正中,其他众人将他团团围住。然而如此危急的情形,浪天涯脸上并无一丝惧色,只有八风不动的坦然和慨叹不公的愤怒。这坦然和愤怒顺着刀锋勃发,凝结起天下大宗师独有的“势”。
饭馆包围浪天涯的众人,要不就是被揭露了不可告人的阴私,恼羞成怒和杀之后快的火气逼上脸膛,红了面皮;要不就是得知丑事,心内羞愧与仇恨相互纠结,不断挣扎;也有那被完全鄙视、无视,落了面皮的愤火;更有那好似春风拂面,全然不为所动的城府。
然而无论各人心里动的是什么心思,有一点却是大家都知道的了:他们这些人,谁先动,谁就死。
一个天下大宗师,先是先声夺人,破了埋伏偷袭的先手;再是慷慨陈词、痛斥罪状,占了大义和名分,让他们在气势上矮了一头;与此同时还运转功法、催动精神,将“势”提到了顶峰。
人间谪仙人,天下大宗师。
闯荡江湖,行走天下,非得是上乘的武功、精妙的招式、和一流的斗战经验不能成就一等一的高手。且又要算上身体康健强壮、资质悟性上佳、平生略有机遇,甚至于门第出身、财资丰厚、交游广泛等等,方有可能超越高手,让人称上一句“宗师”。
然而一城一地、最多一州一府可以横行的宗师,又如何能匹敌天下闻名、无敌当世的天下大宗师呢?
哪怕这天下大宗师身负重伤、疲于奔命、饥渴冻馁,然而在场的人有谁有这个勇气面对?
刀不以锋芒毕露而称名,不以辄取性命为凶恶。出手则必杀者,藏刀于鞘也。
这一怒而气冲霄汉的刀势便是浪天涯的鞘,这纵横武林惩恶扬善的侠义便是浪天涯的鞘,这不愧天地众生的豪情便是浪天涯的鞘。
刀出鞘时,必是风雷一殛。
“罢了——”
良久的沉默与对峙之后,一声听起来有些苍老和干涩的声音响起,出声之人正是被称作铁面郎君的铁如刚,“无论他做了什么,就当是咎由自取。你杀我侄儿,我不得不来报仇。”
那铁如刚绰起他的武器——一双寒铁打造的乌沉钢鞭,分开众人,来到浪天涯面前,“你我二人,单对单。此战过后,无论结果如何,你与铁家的恩怨便一笔勾销。”
旁边一人,手持青锋剑,银闪闪、白灼灼、寒湛湛,正是那鹤翎剑霍童。闻听得铁如刚刺眼,赶忙开口阻止:“铁大哥!莫要中了那魔头的奸计!难不成他随口污蔑,辱没我等的清白,老哥便要自毁长城!我看着浪天涯就是血口喷人!明明是他心狠手辣,还要编故事污蔑——”
“好了!”铁如刚双手一振,双鞭交错,发出开金裂石般的声音,打断了霍童的话,“霍大侠,不必多言!老夫不知你有没有查过自己的后辈为何被浪天涯所杀,但老夫却是查了!确实,我那侄儿···那小畜生确实是做下了这伤天害理之事!可我铁家就只有这一个男丁!为了我死去的大哥、为了铁家,我不得不来讨个说法!”
铁如刚双眼看着浪天涯,缓缓开口:“浪天涯——浪大侠,如你所言一切属实,老夫也要为你赞一声替天行道!但是···江湖上的事情,老夫也不得不——”
浪天涯举刀过头,马步向前:“无需多言,放马过来吧!”话音刚落,浪天涯便如同一道恶风,刹那间扑向了铁如刚。
惊鸿一刀,斜斩而出,无双之“势”凝而不发,直劈铁如刚的面门。铁如刚双鞭交错,向上一抬,要架住这破风而来的钢刀。
拳法中,凡是自下而上使出的招式,可以称为“活手”,概因向上使力力气较小,作得是破招、招架、攻敌必救之类的用处。而凡是自上而下用的手段,则叫做“死手”,因为用劲顺当,又有着下坠之势,故而威力更大,动辄取人性命。
刀法、鞭法也是同理。因此这浪天涯的一刀下去,本是个钢鞭两断、血溅三尺的情形。但是铁如刚也是江湖有名的宗师人物,铁家的横栏鞭法传至铁如刚已经三代,他本人被称为远超先祖的惊才绝艳!因此挡下这一刀的能力,他还是有的。
只见铁如刚双臂下沉,内力灌注,两条钢鞭错开,交错间风雷激荡,使巧劲缓住了刀势。与此同时左脚撤半步,含胸弓腰,避过了钢鞭放开的长刀。浪天涯招式用老,手中刀带着身体不住的向前,眼看撞到铁如刚怀里。
铁如刚也没从这招中讨得什么好出去,此时两只大臂被震得生疼,而骤然提气,功法运转不畅,此时内息已经乱作一团!然而铁如刚不愧是个好汉子,为了提起一口真气不散,硬生生把涌到喉咙的鲜血咽了回去。同时迅速收腹挺身,拉开与浪天涯的距离。
然后双手手腕分别向外翻转,带动两条钢鞭“呼啦”一声画出两道圆,两道雷光迸现,钢鞭鞭首齐齐点向浪天涯的头颅!这便是横栏鞭法破刚猛第一、巧变招第一——回天有术!
浪天涯眼见那钢鞭冲着自己的太阳穴袭来,左边招架右脑开花、右边招架左脑开花,却突然左脚拌右脚,直挺挺的向地面跌倒。然而看到浪天涯要立扑当场的铁如刚却大惊失色,勉强变化招式,用了鞭法中的一手“砸”,仍然有个名目,唤做“遇河投鞭”。
但见那浪天涯在下坠之时,蓦然拧腰,又以手抵住地面,手握的钢刀向上一抬,刚刚好架住了铁如刚砸下的钢鞭!不仅如此,浪天涯手撑住地面,腿上却接连用劲,不断倒起脚踢向了铁如刚的胸口,铁如刚架起钢鞭抵挡,而浪天涯却一个鲤鱼打挺站起身来。这一套打法,有个名字叫“闲卧看钩月,踏云去仙宫”!
铁如刚见到浪天涯刚刚站起身来,马步不稳,,赶忙将右手的钢鞭尽力往左边挥出,左手鞭后摆便要兜头砸下,这便叫做“千军辟易,霸者横栏”。
浪天涯似脑后长眼,右手持刀,刀尖向下,从左肩向后挥出,刚好磕开了挥来的钢鞭,又带动着铁如刚身形不稳,左手的钢鞭也没有砸到浪天涯。
那长刀嗑开了钢鞭后,便从右肩侧收回。浪天涯也不转身,仍然把刀向左侧使出,然而这一次却是左脚向斜后方撤了一步,然后将刀尖从左边腋下探了出去。
“噗嗤——”利器入体的声音。正是浪天涯的长刀插进了铁如刚的前胸。
“叶底藏花——我输得···输的不冤,”中刀的铁如刚垂下双手,两条钢鞭也“嘡啷”两声落在地上,“背对着我,使出这心眼一刀,还能准确的将刀卡住我两根肋骨之中缓住刀势,让我不至于被戳个对穿。铁某人,谢不杀之恩。”
浪天涯轻轻拔出刀来,转回身对铁如刚说:“既如此,我们两清了。”
铁如刚点了点头,环顾四周,说道:“各位武林同道,我与浪大侠恩怨已了,此间事,我再不插手!”
说罢,边转回身,竟不再与浪天涯为敌。
这正是:
江湖此去是干戈,
数载浮沉不自得。
若有侠情应任气,
恩仇笑过酒当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