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鸣川遥遥望着远处的山岚,落木萧萧,良久,他才动了动嘴唇:“兰川马场曾经分为两支,马家人乃是本家,还有很多外姓人,也住在这儿。”
“马名堂肯定是马家人了。”陆三七踱了两步:“不知道那些外姓人住在什么地方。”
“他们原本也住在这儿,但是十五年前,朝廷买了上百匹御马,本家和外姓,都想将自己的马卖给朝廷,最终便发生了争斗,当时朝廷便是派了一批东厂的人来买马。”
“那也就是说,这事儿的关键在于,这些东厂人想买谁的马,是么?”
陆三七歪了歪脑袋,她已经可以想见,能够将马卖给朝廷,那就不止是一时的生意,日后还会有大名声,这桩生意,真可以说是一本万利。
“不错,当日究竟发生了什么,其实没有人能够准确地说出来,但是马场的外姓人突然反水是真的,他们趁着夜色杀了不少本家的人。”
陈鸣川蕴着一丝讥诮的笑意:“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过如此,而那些本来就爱钻营的东厂人,以为有利可图,便留了下来,最终死了三十二人。”
这个故事,从陈鸣川的嘴里说出来,就又是另一个版本了,在这个版本之中,东厂不过是刻意钻营的小人,为了一点蝇头小利,丢了性命,说是可怜,但也可悲。
秋风吹来,陆三七紧了紧自己的衣裳,她甩甩脑袋,这回她和狗男人演这出戏,就是为了能够多骗来几匹马,好让他们上京之路,顺遂一些。
“这风吹得我头疼。”陆三七揉了揉酸胀的太阳穴,站在外头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什么人在暗暗地看着她。
可是整个兰川镇房子总共那么几间,前前后后看见的人加起来,也不过就二三十人,其中绝大多数,手臂都比较强劲,一看就知道是常年拉马缰绳所致。
马名堂既然有意留他们下来,那一时片刻还不会疑心什么。
“这几天可不许叫我陆三七了。”陆三七背着手走了两步:“小心被人戳穿。”
陈鸣川下意识想再揉揉陆三七的脑袋,可又想到此举不妥,只好作罢。
到了傍晚,陆三七等人再一次来到了马家,桌上的菜色可说是令人食指大动,虽在山野之间,但菜色十分精细,一看就知道,做菜的是多年老厨子。
除了抚阳郡主,其他人都有资格列坐在席上,马名堂则在一旁作陪。
一开宴,他便站起身来道:“诸位,这位乃是我阿公,马长缨,也是这兰川镇的镇长,外头的兰川马场,也是我们马家的地方。”
说到此处,马名堂看起来十分骄傲,这也难怪,光是外头那一片马场,也可说是价值连城了。
“诸位都是朝中重臣。”
马长缨说这话,便是给众人戴高帽子了,陈鸣川等人现在在他眼中,都是东厂的人,说得好听点叫宦官,说得难听点,那就是阉人狗党。
何况陈鸣川等人还有求于他,此刻他将高帽子扣到众人头上,看起来倒像是另有目的。
“马前辈言重了,我们算不上什么重臣。”
陈鸣川有意压低了声音,让他本来清朗的声音,更多了一丝阴柔。
再加上他那复杂如罗网的眼神,陆三七一时间都生出了错觉,这狗男人是不是突然吕轻尘附体了。
马长缨又敬了几杯酒,眼神缓缓停在了陈鸣川身上,似是有话要说,但一时又拿不定主意。
陈鸣川会意笑道:“马前辈,若是有什么事情是晚辈能帮得上忙得,不妨说出来,晚辈力所能及,必定助前辈完成。”
台阶已经给了,马长缨顿时露出了赞许之色:“大人既然都这么说了,那我也不瞒着诸位,这几日,咱们兰川马场不太平,光是良驹,便已经死了数十匹,再这么下去,只怕马场的日子不好过了。”
“笃”得一声,陈鸣川将酒盅放到了桌上,他倒是一点都不奇怪,光是看今日马家这副样子,他也大概猜得到,马场必定是出事了,因此才会对他们礼遇有加。
但这事儿未知全貌,若是贸然应许下来,只怕会惹上更多的麻烦,他便但笑不语,瞧着马长缨。
陆三七心里头倒是百爪挠心,她对这种事充满了好奇心,可现在的身份是假冒的,她一个被人“抓”来的郡主,突然插话,那肯定要引起人的疑心来。
马长缨见在场诸人都不说话,正有些尴尬,一旁侍候的下人却走过来,低声耳语了几句。
只见马长缨神色一变,又说了几句话,那下人便赶紧出去,不多时,领了一个人进来。
陆三七一瞧这人,不由得神色一惊,此人眼如铜铃,下盘极稳,且双臂结实遒劲。
只是这张脸依旧像极了石头,一副木然呆板的样子。
陆三七又想起那一夜在马场之中看到的人,他们的模样几乎都是从一个模子之中刻出来的,没有任何具象的表情。
这人的身上,散发着不算好闻的味道,他伸出了粗壮的大手,在衣襟之中摸了摸,然后拿出了一样东西。
那居然是一块瑰丽的,如鸽血一般的红宝石,就连马长缨看了这东西,都不由得骇然一惊。
“这东西是在哪儿捡到的?”马长缨颇有些惊惶。
“禀老爷,前几天,马场又死了两匹马,这就是在马棚里头找到的。”
那人低眉顺眼,似乎这块鸽血红宝石,根本就不能动摇他任何心绪。
“果然是他们!”马长缨狠狠地一拍桌子:“名堂,再带着人去马场周围搜索一遍,我就不相信了,这些人能藏到什么地方去。”
话音一落,马长缨似是感觉自己太过愤怒了,他缓缓地坐了下来,脸上也恢复了平静:“几位大人也看到了,我不过是经营了个马场,那些人便要来害我,这世道何其艰辛哪。”
陈鸣川似笑非笑,他略略抬起眼皮,不温不凉地瞧着马长缨:“马前辈刚才所说的那些人,到底指的是哪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