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崇祯十三年,农历四月。那年,正是陕北流贼四起,天下大乱之初,整个中原都笼罩在一片人心惶惶之中。不过,此时在淄川“长乐镇”这样一个鲁中大镇,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熹光微启之时,太阳伸了伸懒腰,从广袤辽阔的地平线上翻了个身,让这崭新的一天充满了活力!镇里的小贩们,此时已经摆好了各自的摊位,大声地吆喝着,准备迎接即将带来的买主们。
街上大小铺面也陆续开了门,最特别的,当属位于镇中央长乐大街上最显要位置蒲家的“广昌隆总号”,总号又下辖二十几家商铺——银号、百货、食杂……应有尽有。而广昌隆的主人,就是如今淄川首富之一、蒲家的“当家人”蒲磐,字敏吾。说起这蒲氏一族,自大明朝初始,就世代居住在这淄川长乐镇,以经商为业,后来随着人丁越来越兴旺,家族日盛,便成了镇中“三大家族”之一。
而另外那两家,一个是位于镇南的“史家”,世代书香门第,家族立业也逾三百年,辈辈儿以读书讲学、求取功名为立命根基,族中不知出过多少状元及第,如今史家的家主“孝廉公”史敬之,是当今文渊阁大学士史尚书的亲弟弟,不光自己高中过会试的头名进士,而且还在家中开设了淄川最大的学府“般阳书院”,不光是镇上和淄川学子们心中共同的圣殿,就算在整个山东地界都是赫赫有名。
还有一家,就是镇北的“王家”,这王家兴盛不过二三十年的光景,但族中尚武之风却是代代相传——据说老年间,他们这一族以贩运私盐为生,四海为家,久走江湖,与三山五岳的绿林豪杰俱是相熟。到了这一辈儿,族中出了个名震九州的武状元,弓马骑射、行军布阵,皆样样精通;后以累累军功官封总兵、率兵南征北讨,还受过当朝天子亲自降阶相迎……这人,便是前任淄川都指挥使、江湖人称“铁背虬龙”的王鹤塘王大人。
蒲家和这两家比起来,纵使在学识、功名等方面均有不及,但同样也是家大业大,而且商贾之人又善于交际,与史王两家皆相处融洽;不过史王两家一文一武,文人眼高、武人粗豪,所以虽然面子上还算过得去,但实际上心底里却是较着一股劲、互相看不顺眼。
回头再说这位蒲老爷,其实他幼年也曾饱读圣贤书,在整个长乐镇算得上博学洽闻,尽管科举不利,弃儒经商,但事业有成、饶有赢馀,加之为人谦逊厚道,所以镇里人人都尊称一声“蒲素封”——意思就是虽无官爵封邑但却富比封君。
因为家道殷实、人品端方、经商规矩,所以这十余年间,蒲磐还一直兼任着淄川“百业牙行”的“牙郎行老”,这牙行在行商交易中起着“评物价”、“通商贾”的作用,代政府统制市场、管理商家,因此也一直是这淄川城内的头面人物。
今天的“广昌隆总号”,与往日有所不同,从里到外张灯结彩,透着一股子喜庆的气氛。商号东头儿不远,就是蒲家的大宅,这是一座三进三出的豪华府邸,虽然年深日久、古色古香,但一眼就能看出是刚刚修葺过不久的——新刷的外墙,新换的广亮大门,连门上的铜环都是锃光瓦亮。
再看府门外,此时更是热闹非凡,出出进进,人流涌动,人人手上还提着贺礼,一眼就是这户人家正在办什么喜事——原来,今天是蒲老爷的长公子松龄的满月之喜,别看蒲磐已经年过不惑,前面生有三个女儿,但却一直膝下无子;而且他和妇人董氏莲芳一直感情弥笃,所以始终也没有纳妾。去年夏日,蒲夫人忽然有了害喜之兆,找来郎中一敲,正是身怀六甲。十月怀胎,一朝分娩,生下一个聪明伶俐的大胖小子。
蒲家有后,承继香烟,自身全家欢喜万分。蒲磐于是决定加开善堂,施粥舍药,救济贫民。所以,镇里无论是高门大户,还是普通百姓,无不交口称赞。
而今天,正到了这孩子的满月之日,所以很多蒲家的亲友和相熟的镇民,或是受过蒲家恩惠的贫苦人家,也都借这个机会前来贺喜。
此时,府里府外满是一片欢声笑语;然而,在这深宅内室之中,蒲夫人却正在为自己的儿子焦急万分、愁容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