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摆着一张挂着幕帐的红木雕朱漆床,床旁的几案上摆着一面琉璃镜和少许果品,墙边立着黄花梨木的书架;房间正中央,则是一条牙雕的方桌,陈设简约但不失雅致。
可是,和整间屋子的风格迥然相异的,是方桌上摆放的那些东西——熄灭的白烛、翻到的香炉、还有一把断成两截的桃木剑;最瘆人的,是满桌上上下下——到处都是殷红的血迹。还有被撕碎的一大把黄表纸,散乱在了地上。
瞧上去,这似乎是个扶乩请仙的法坛,不过看样子,作法的过程似乎不那么顺利。
就在那张床上,躺着个襁褓中的婴儿,安静得很,既不哭也不闹;一双明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不错眼珠地瞪着头顶的虚空。
床旁,就是孩子的母亲蒲夫人,此时她正捂着双眸,却止不住眼中的泪水,“这可叫人怎么办啊……”她浑身颤抖着低声叨咕。旁边一个青年妇人正搂着她的肩,虽然嘴上安慰:“娘亲勿慌……”,可自己也是体若筛糠、满面惊恐之色——这妇人,正是蒲夫人的长女蒲慧芝。
蒲家前面三个女儿都已出嫁,二妹和三妹嫁得远些,所以回来的时候少;而大女儿慧芝就嫁在淄川当地,相公是本地一位张姓儒商的公子,小两口生活也甚是美满。所以,她隔三差五就会回娘家省亲探望父母;没想到,此次来给刚出生的小弟弟过满月,竟遇到这样的怪事:
虽然这已是蒲家老两口的第四个孩子,生娃的事对全家来说也不再那么新鲜,但毕竟是家中第一个男丁,又是长子,所以格外精贵。
可这娃儿从一生下来,就不像别的婴儿那样哇哇大哭,反而是一声不响,就干瞪着俩眼看着自己的爹娘。这一个月来,蒲磐差人从远近各处请来十几位名医看诊,可是全都束手无策,甚至连孩子这是个什么情况也说不清楚。头二十来日,孩子还能吸吮**,但最近几天,孩子连奶都不吃了,眼见着脸色变得愈加青白,气息也是越来越弱,命在旦夕。
后来夫人就和蒲磐说,是不是家里出了什么邪祟?不如,给孩子办个满月宴“冲冲喜”!所以在夫人和慧芝的张罗下,家里开始广告邻里、筹办宴席。
昨天,蒲府的老管家祥叔又受夫人所托,从外省请来一位据说法术高深的仙师,这道长来了府里,看了半天说是有妖物缠上了小公子,必须作法驱邪,方能保住孩子的性命。虽然蒲磐对怪力乱神之事不大相信,但也苦于宝贝儿子药石无解,又拗不过自己的夫人,所以只得同意。
就在刚才,蒲夫人和女儿慧芝正陪着这位道长开坛作法。没想到,作法之时,屋里突然起了一阵怪风;把室内各处贴满的符咒篆文刮得到处飞,风中隐约听闻一阵女子凄厉的哭嚎之声;随后,点燃的两支白烛突然熄灭折为两截,就连道长手中的桃木剑也被撅断;最后,那道人更是一口鲜血喷了个满桌,一下子倒了下去、不省人事了。
这一幕,把蒲夫人骇得当时就晕了过去,慧芝虽然也吓得不轻,但终归年经胆子大些,咬咬牙,赶紧给娘是连掐人中、带抚胸口,过了半晌夫人这才缓醒了过来。
府里小厮们这边,也早把道士拽到外屋,又是喂水又是推搡,道人醒来“啊呀”一声,连着对里屋的夫人和大小姐作揖,嘴里直说:恕贫道无能,帮不了小公子……”,说罢,扭头就跑,连扔在屋里的法器都撇下不要了。
正当此时,道人前脚刚抱头鼠窜,蒲磐后脚就进了内院——事情一出,早有下人到前院把这情况报予了他,当时正在接待各方宾朋的蒲磐,于是赶紧打个岔赶了过来。
看着屋内这一片狼藉,他连忙让下人把方桌等一应物件统统撤走,再嘱咐粗使丫鬟把地面血迹细细擦个干净。再瞧夫人,正满面泪痕、眼带惊恐地望着自己,他急忙走到切近,用手环拢她颤抖的双肩安慰道:“没事,没事……”
蒲磐侧身低头看看自己的儿子,这刚满月的小婴孩,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刚才混乱场面的影响,依旧平静默然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突然,孩子的头慢慢往他的方向转了过来,那一瞬间他有种感觉——还有另外一个人、或是一个什么东西,透过这双清澈透明的眼睛,正在向外张望。
面对如此离奇诡异的事情,就算是见过些大场面的蒲磐,此时也已完全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