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三十八年,岁在庚辰,阴历五月十五,转天就是芒种。淄川长乐镇,一户普通农家。
天光未明,松龄早早就起了床。
因为明天,就是他的六十岁生日,自己有很多事情要做,而且有很重要的人可能会来。
他穿好外衣,转头看了眼旁边还在沉睡的英娘,赶忙把被脚给她掖了掖,好像生怕这春夏交际的乍暖还寒,会偷偷钻进她的被窝。随后,他出了卧室,又不忘轻轻带上房门。
今天,他起得比平日都早,因为有很多地方要收拾,从院子、大厅、再到书斋,得把昨晚散乱在各处的文稿,赶紧一一收拾得整齐停当才行。
好不容易才把院子和厅里的稿纸收拾好,他站在正厅中央,揉着自己的老腰,在心里暗暗念叨:千万别让英娘看见,否则,又要数落我啦!哎呀,不好,刚才怕吵醒她,最重要的卧室旁边的书斋,是一点儿也没收拾……”
“老蒲啊,昨夜你这是又折腾到多晚呀……”就在他正瞎琢磨的时候,“吱扭”一声,卧室那略有破旧的门被推开,门口传来一声妇人的声音,虽然语气里有些嗔怪,但其中更多的却是宠溺。
松龄赶忙回身道:“起啦,是不是刚才收拾屋子吵到你了?”
屋门口站着个头发花白的老妇,正是刚才同床的英娘。看她面上虽已是皱纹丛生,但眉宇间却满带一股飒爽的英气,尽管不加粉黛,朱唇内一口皓齿却是一颗不缺;上身穿苍灰色紧身长衫,下套黑色布裤,脚蹬一双高腰皮靴,别看已是大概五十来岁年纪,却是腰不弯背不驼,身姿矫健;再看她右手中,却是握着一把长逾三尺的青锋宝剑,剑柄上配饰着流苏和一颗明珠。
“早起啦~你还没下床,我就知道;心里想着点事儿,所以没和你说话。”英娘答道。
“呵呵,是哈,我知你睡得轻。”松龄笑着心想:我说呢?就你那双耳朵,搁多老远都听得见,有啥风吹草动能满得过你呀。
英娘提剑走到他身侧,轻声问:“连城姐姐,昨晚回来了吗?”
二人正说话时,外面传来一阵鸡鸣,天将破晓。
“没有,我昨晚写书,等她到子时过了也没来;如今鸡鸣五鼓,应该不会来啦……说不定今晚吧?”松龄低声讪讪道。
英娘瞧了他一眼,或许是看透他的羞涩,微笑着说:“再等等吧,一定会来的,她答应过咱们”,说罢,她把宝剑交到左手,用右手抚了抚他的背,“我去外面林子里练剑啦,你呀——收拾完屋子,也赶紧跟我去锻炼锻炼,打打太极拳什么的,看看你这肚子、都胖成啥样了!”说完,还不忘用尖俏的下颚冲他的肚子扬了扬。
“呵呵,写书很动脑子的,也是种锻炼好不好,非得舞刀弄剑不成吗?”,松龄忍不住回了句嘴,“再说这还不是我厨艺好嘛,所以胃口就好喽;要是换你做呀,我估计肯定能瘦下来……好啦好啦,你快去吧,一会孩子们、还有客人就快来啦。”
“好、好……告诉你,我可不做;这下辈子,就吃你做的”,英娘脸上竟似泛起了红晕,“我去啦~对了,小倩和采臣爱吃红烧竹笋和麻油鸡,别忘了;还有七郎若是来了,让他先去镇子里给王大娘家送金创药——她老伴被虎妖抓伤了,我昨晚调好的,在屋里桌上,也不知他追赶那闯进镇里的虎妖,如今进行得怎么样啦?”,她说完,还不忘自言自语道,“肯定没事,他的功夫我清楚,毕竟是我教出来的嘛……”
松龄搔了搔头上的白发,“行啦~最近几年,我发现你是越来越絮叨了,可不像以前年轻时那么个性——不爱理人、问十答一,一天跟我说不了个几句话。”
英娘听罢,也不争辩,提剑笑着走出了院子,临出门时,才回头说道:“还不是因为以前你这肥宅,实在是太烦人啦……”
看着英娘出门那一刻,松龄的脑中,不禁浮现出她不满二十岁的模样,还有,其他很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