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段倒春寒的日子,今天算是颇为风和日丽。如今的长乐街上,虽然不似从前那般繁华,但尚算井然有序。街上,纵使有三三两两的灾民经过,但各家商铺也还在开门营业。
这时,从长街那一头的蒲府门外,传来了一阵嬉笑之声。
“蒲胖胖,看你能不能追上我!”,一个看上去六七岁的小姑娘,正在前面跑着,她身穿一件紫色的锦袄,额前刘海上一头乌黑的秀发,梳成两个发髻如头顶两角,随着奔跑摆来摆去;她怀中,抱着只很小的白犬,“想要小白,就得跑快点……”
“连城姐姐,等等我……”,小姑娘身后,有个比之年岁略小、胖乎乎的小男孩儿,正连呼哧带喘地跟着跑,他裹着白色的棉袍,跑起来身上的肉一颤一颤,活像个圆滚滚的糯米团,“快把小白还给我……”,两个孩子后面,跟着祥叔和几个小厮。
“你俩别玩啦,还不赶紧进来……小心被人贩子抓了去!”,蒲夫人董氏此时正在府门口,迎接史孝廉的夫人郭淑仪来家做客,她看两个孩子跑得远了,便赶紧喊住他们,“淑仪姐,咱进去吧……祥叔,一会儿赶紧把孩子们领屋去哈。”
原来,刚才前面跑着的那个小女孩儿,就是史孝廉幺女史连城,此女自小慧心天悟、又生得讨喜,三岁时便能写得一笔好字,如今到了六岁已能赋诗作画,且通晓音律,善能抚琴,是本地出名的“小才女”。
而后面这个胖小子,就是蒲松龄——别看蒲氏夫妻都不甚胖,但不知这孩子是胎里营养足,还是先天吸收就好,虽然之前母亲奶水并不充裕,但长得却颇为壮实;如今即便断了奶,也是喝口凉水都长肉,一身紧实的小膘儿,在长乐镇同龄孩子中是最胖的。
用蒲夫人的话说,“必是当初吃了那异人胡七娘的奶,所以自然与众不同!”,不过,也确实像她说的:松龄虽长得圆润,但却极少生病——别人家的孩子,换季难免偶感风寒风热,而他,基本是安然无恙,即便偶尔玩得太疯、吃得多了、有个停食受风,休养个一天半日也就好了。蒲磐听了这些,对她说的也不置可否,当然更不敢把自己对胡家夫妻身份的猜测告诉她。
另外,比起自幼便已展示出过人天资的连城来说,松龄在这方面就没那么出色了,各方面也就勉强算个中等。
这时,两位夫人寒暄一阵,旋即挽着手进了宅院,又入客厅,二人分宾主落座,继续拉着家常。
她俩自幼相识交好,一直以姐妹相称,郭夫人家中是读书人,后来许配给史敬之,而董夫人则嫁入了蒲家。尽管孩子们都已大了,但姐妹俩感情不减当年,依然时不时见面聚会。所以,松龄和连城两个孩子,因为年龄相仿,也是陪着各自的母亲常在一起玩耍,因而熟识——连城稍长三岁,聪明伶俐、心眼儿又多;松龄岁数小且天性憨实,甚至在这位小姐姐眼中有些体胖笨拙——所以,就成了时常遭她逗弄戏耍的小跟屁虫儿,私底下还给他起了个“胖胖”的绰号。
刚才两个孩子在门口追闹,便是因为连城看见松龄刚养的一只小白狗儿甚是可爱,就抱起来玩儿不给他;松龄想找她要,她非让这小胖子多跑几步、追到自己才肯给他。
今日此番相会,两人不禁谈起了外面混乱的时局,又各自说着家中近况;聊着聊着,董氏讲起了最近听说的、发生在周边府县一些令人寒毛直竖的恐怖情景——
“淑仪姐,之前我就听说——饱经战乱、旱灾和疫情的河南、北直等地,城池内的街道上满是死人,尸体多到行人夜晚走路时,稍不注意便会被绊到的地步。”
“是啊是啊,还有更吓人的呢!我帮学院照顾逃难来的孩子时,听他们说,就在咱们周遭的一些府县里——有的幼童一旦出了家门,很快就杳无踪迹,后来才发现:是被外面的人抓去吃掉了……”
“哎呀呀,真是太吓人了……所以说哈,咱们可要看好孩子呦!”
说到孩子,这姐俩儿不禁看了看正在院子里玩着的两个孩子,董夫人试探着说:“姐姐,我看连城如今越长越大,心里是特别的喜欢,要是以后谁家能娶到她,那是修来的福气呦!”
郭夫人当然知道这位妹妹的心思,莞尔一笑,“妹妹,松龄虽小,却时时让着我家连城,从这就能看出他以后必是个憨厚踏实之人,将来定能继承蒲家的家业、光宗耀祖的”,说着说着,她拉住董夫人的手,“如今年景不好,何不等再过了年,他俩也大些,咱两家坐下来好好商量商量,给孩子们定个娃娃亲,你觉得可好?”
“要是那样,可真是太好啦!姐姐,来,喝茶、喝茶……”
两人这边说得正欢,却不知外面两个孩子,此时,即将遭遇一场塌天大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