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家夫人说的一点都没错,在长乐镇这样世外桃源之外的很多地方,人间最为惨绝人寰的恐怖一幕,其实正在上演:
流寇、乱军……无论是兵是匪,都在为了生存而扭曲着自己残存的人性,而社会最底层的蚁民们,则过着朝活夕死的日子。
打家劫舍、滥杀无辜的惨剧,每天都在发生,而且有些黑了心肝的贼匪,把目光盯上了最为弱小的孩子们,靠着哄骗诱拐、强行绑架的手段,专干掳劫儿童的勾当——抓到富人家的孩子就勒索钱财,若是那些个沿街乞讨的孤儿少年们,自然就成了他们的盘中餐、甚至有时还专挑体格肥胖、健壮的孩子作为优先下手的目标。
乱世中,本该被保护的这些人,反而成了他们案板上的鱼肉。
长乐镇外,如今正有几个这样的贼人在活动——他们原是外省的乱民,后来落草为寇,专干绑架残杀幼儿的勾当,其中一个为首的会调制蒙汗药,拿布蘸上药捂孩子脸上,转眼就能把人迷晕,然后或绑票或烹食,全看一时心气儿,犯下了不少大案;因为兵荒马乱,官府根本无力缉捕,所以这伙人就一直四处流窜、为非作歹。前些时,他们本想找机会偷偷溜进长乐镇故技重施,没想到镇上王家组织的乡勇守卫甚严,一直也未寻到时机。
偏巧这几日,恰好有一大批灾民来到镇外请求收留,他们也趁乱躲在其中,混进了镇子;可镇上秩序井然又时有乡勇盘查,他们待了几天一直没找到合适的下手机会;今天好不容易强绑了个看上去七八岁的女娃,几个人晌午时躲进镇郊偏远处一个坍塌近半、荒废已久的破屋——偏偏这女孩也是前些天刚到镇上的灾民,父母在逃难路上双双身染瘟疫去世,她跟着哥哥流浪至此,哥哥在史家府上做工,她在府里打杂,一日出来帮忙送东西的路上,被这伙贼人绑了,身上连一文钱都没有,榨不出半点油水。
这伙人为首的是个秃头,一脸横肉,此时他正盘算着晚上如何逃出镇外——如今落脚的这个地方,原来也有些老弱灾民歇息,被他们几个人仗着武力赶走了,万一他们到镇上去报告,来人下来一查就坏了事,不如干脆今晚在镇里放几把火、制造些混乱,强行杀出去,否则再待下去,早晚会被乡勇发现,一旦被抓住、必死无疑。刚才,他还派了两个得力的手下去镇上,一来想探探风声,二来打算看看临走时能不能再捞一把。
这时,旁边一个枯瘦、尖嘴猴腮的手下,正一把抓起刚掠来的女孩——她被块破布堵着嘴,支吾挣扎着,眼含泪水,虽然满面惊恐但目光中有一丝不屈。瘦猴儿仔细打量一番后,冲秃子讪笑:“大哥,你瞧这女娃,别看一身破衣烂衫,脸上脏兮兮的,其实洗剥干净倒也有几份俊俏,不如咱们一会儿先享用一番,然后再拿她填饱肚子。”
“你懂个屁!看她身上都没有几两肉,你再生火冒烟,不怕引人注意把乡勇招来——还不如想法子把她弄出镇去,找个勾栏瓦舍卖掉挣点银子,兴许还有点儿赚头。”秃头骂道。
那瘦猴儿饶是不肯罢休,“大哥,我这憋了好些日子啦,求求您,让小弟舒坦一下吧……”
秃头听得心烦,挥了挥手,“滚滚滚,赶紧的;小点劲儿,别弄死了,免得爷人财两空!”
“好嘞,谢大哥”,瘦猴儿这边抓着女孩正要往里间去。
这时,破旧的宅门突然被一把推开,吓得他俩一激灵,瘦猴儿一松手,女孩扑通摔在了地上,赶紧往一边拼命扭动着;秃子则从怀里拽出一把匕首,他定睛一下:原来是自己派出去的同伙、两个贼眉鼠眼的家伙,扛着个麻袋窜了进来。
秃子赶紧招呼瘦猴儿去外面望风看守,自己则把门关上,问两人这是怎么回事?
其中一个结巴赶紧答道:“大、大……大哥,刚、刚……刚才,我俩去、去镇、镇上……”
“你他妈别说了,听着都累,你说你说!”,秃子指着另外一个矮个子。
“大哥,刚在镇上,我俩本是要去踅摸乡勇换班的点儿;没想到,在蒲家不远一条没人的小巷——就镇里那最有钱的人家,绑了这孩子!我瞧见他是从蒲府里出来的,看一身穿着打扮,必是这家的小少爷,这会咱们发财啦,大哥……”矮个儿说道。
“等等!他家那么有钱,没人跟着这孩子,你俩没被盯梢吧?”秃头鸡贼得很。
“放、放心,大、大哥,我们用蒙汗药,把他弄、弄晕啦!”,矮个儿一把将结巴拉到一旁,插话说,“大哥,您放心,我让结巴偷了俩带篷布的推车,把他放车里来着,没人看见——车子半路上我们看没人,就扔路边了——我们看了,后面没有尾巴!”
“这小子!别看才四五岁,还真挺拧!他本来和一个年岁大不了多少的小丫头,在那巷子里玩儿;我们原想把两个都抓来,那女娃儿身上穿得也挺讲究,一看便是富贵人家的孩子——没想到结巴抓那女娃儿、要往脸上摁蒙汗药时”,矮个儿用手指了指麻袋,“这胖小子扑过去死命咬住他的手,愣是咬下去一大块肉,结巴吃疼一撒手,让那女娃儿就跑了——我赶紧把他给弄晕过去装麻袋里了,幸亏我俩跑得快,要是再晚一会儿,就得让人逮着、点了天灯!”
“大、大哥,这、这回咱必须撕、撕票!这小子,属王八的!把、把我手,都咬、咬烂了!”,这时,结巴一下儿把手伸到秃头面前,上面抱着块儿已被鲜血洇渍的破布,“我、我、我,必须得把他剁了,敢吃我肉,我要吃了他!”
秃头赶紧拦下正发狠儿的结巴,“行了行了,你赶紧后面洗洗就过来,咱们商量正事要紧——这外面天儿就快黑了,看看一会儿怎么给蒲家送信儿要钱,半夜咋点火好弄出点乱子,咱们好拿了钱脱身,至于撕不撕票,到时瞧情形再说!”
结巴那边儿下去洗手,秃头和矮个儿这头儿赶紧把麻袋抖落开——只见一个还迷糊着的小胖小子,一下子从里面骨碌了出来,身上那件白色的棉袍,如今粘得满是泥土和血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