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春的塞外,天气依然觉得寒冷,然而守田睡在会馆的火炕上,却感觉非常舒服。第二天早晨,太阳升起来的时候,他还在酣睡。这时,当富成大哥过来叫他吃早饭的时候,他才一骨碌爬了起来。看看身边的杨叔叔,这时已不知去向。王富成告诉他,杨叔叔一大早已经出发。他准备到黄河对岸去接洽一批货物,要走两三天才能回来。
王富成还提醒他,昨晚叔叔答应带他俩去街里品尝美食,现已在小院门口等着他们。守田觉得不好意思了,急忙跟着王富成出了会馆的东厢房。
在小院门口等待他俩的王洪山,并没有责备两个侄儿,他只是笑了笑,便带着他俩来到了街里。在一个人声噪杂的小酒馆里,三个人吃了别有风味的‘稍美’,每人还喝了一大碗鲜美的羊杂汤。而守田这时才知道,叔叔所说稍美,它的外形像薄皮的花边小包子。但不同之处,稍美是用草原上的精羊肉制作而成,不仅皮薄馅大,而且配料是当地的调料秘方。加之当地人精湛的手艺,那味道可是天下一绝。
吃完了早餐,回到了会馆。当守田和王富成还在回味诱人的早餐时,王洪山却把他俩叫到了会馆的厅堂里。
王洪山与他们俩,一边喝着茶水,一边述说了自己的计划。王洪山道:为了让富成侄儿能实地考察商情,他昨晚已制定了一个计划。而这个计划的重点,是自己打算带着富成侄儿,去传统的驼道上来回走一趟。这样,对于王富成熟悉驼路、熟悉货源,以及熟悉驼工们的生活,掌握好第一手资料都有好处。而王富成掌握这些情况后,也能为‘三合义’会馆的掌柜们,最后决断这件事情时,做一个参考。
王洪山续说道:“既然富成侄儿为‘三合义’会馆考察业务,我便自作主张,给你们做了这次的安排。按照我的计划,侄儿除了能实地了解货物货源,还能增加一些人脉关系。再说,马上就是农历三月了,包头地区的天气暖和以后,我们的驼队就要出发了。假如富成侄儿同意这个计划,从明日开始起,我就要为你们做启程的准备工作了。”
叔叔见王富成同意他的安排。便对他介绍了这次驼队的行走路线。
他告诉王富成:“今年春夏这两个季节里,我准备带着你们从包头出发,去一趟漠北的库伦,或者去一趟漠北西部的乌里雅苏台。为了不虚此行,我还打算让你们,沿途看看当地蒙族同胞过节的盛况。”听了叔叔的安排,王富成和守田则高兴的眉开眼笑。
叔叔道:“在漠南漠北的草原上,从春到秋,蒙族同胞有好多的节日和庆祝活动,比方说,蒙古族的庙会,以及草原上的那达慕大会。因为你们来一次草原不容易,所以等观看了蒙族同胞的庙会,以及那达慕大会以后,我会派人把你们俩送回山西老家去。”
王洪山还吩咐王富成,由于是实地考察,因此你们俩除了要准备吃苦受累,还可能会遇到意想不到的困难。而这次考察的时间,也会比原来的计划要长一些。叔叔估算了一下,走完草原上的这两条驼道,大约需要半年时间。
听了叔叔的计划,王富成没有做声,他回头却看了看陈守田。而守田却心领神会,他说道:“洪山叔叔,我陪着富成大哥这次出行,主要是想历练一下自己。一来,我没有什么任务,二来,我也没有什么负担。至于能在这儿待多长时间,全凭富成大哥安排。”
王富成也说道:“叔叔,别看我们是跑马帮的人,但内部纪律也和兵营一样严格。自古道:兵贵神速。而经商的俗语讲,商行鬼道。由于商机稍纵即逝,因此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这句活,对于我们马帮也非常适用。至于会馆方面,我只要把这次考察的任务做好,在草原上多呆几个月,会馆的掌柜们不会有什么问题。”
又是一日的上午,王洪山叔叔带着王富成和守田,准备到村子里走走看看。他告诉王富成,侄儿既然是考察业务,那你对包头市面上的情况,以及周边的环境,也需要了解一下。
王洪山带着他俩,先在村中的几条街上闲逛一会儿,三个人看了临街的一些商铺后,然后沿着村北的自然土路,到了地势比较高,住户人家也比较多的黄土渠、后水沟一带走了走。
王洪山边走边介绍这一带的特点,他说,由于村子北面地势高,坡地上通风向阳,所以这一带的住户人家也不少,对于这种地势,当地人叫做梁。这一带住户比较多的另一个原因,就是这一带水源充足。在这儿,不仅能打出水井,而且还有一个叫大水巴洞的水塘。随后,王洪山带着他们来到了水塘边观看。守田发现,这时虽然天气还冷,但这个方圆十几丈宽的水塘并没有结冰,水塘表面的热气直往上冒。见守田觉得奇怪,王洪山便告诉他,这个水塘冒热气很正常,由于水塘下面有水源,大旱之年水塘也不会干涸,所以它是这一带住户的水源。
说话间,忽然见王洪山兴奋起来,他说道,平日我也没有时间来到山梁上,今日我带着你们俩,在这儿观观风景。
走到一处高坡上,王洪山指着山下道:“侄儿们也看到了,包头这儿的地势是北高南低,从山梁上到黄河边,南北落差就有几十丈。站在这儿的山梁上,你们就可以看到南边的黄河。”守田和王富成顺着叔叔所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山下的人家炊烟渺渺,远处的黄河像一条白色的飘带。
看了黄河的美景,在回会馆的路上,王洪山对两个侄儿道:“我在包头已待了十几年,亲眼见证了这儿的变化。这个地方从外表上看,像一个小村子。但其实从经商的规模上,这儿已是一个商业小镇。在这里,不仅已有了商贸货栈,而且离南海子的渡口也不远。在这个小镇里,除了商业买卖红火,黄河渡口边的皮毛加工,以及水上运输也很繁忙。”
守田和王富成是第一次来包头。虽然在小镇里行走,听王洪山讲包头的商贸状况津津有味,但这儿的寒冷天气,让他们俩有点受不了。
王洪山见状道:“侄儿们刚到包头,还需多穿些衣服。包头地处高原地带,虽然已是春天,但这儿的天气,比山西老家还是要冷一些。由于这儿北面是阴山,南边是黄河,因此早晚温差大。在夏秋两季,当地人居然有这样的谚语,早穿皮袄,午穿纱,晚上抱着火炉吃西瓜。”
“还有一个笑话是这样说的。农历六月天的晚上,冻死一峰骆驼。第二天上午,十二个人来剥骆驼皮。虽然大家都是齐心协力,但是到了中午的时候,骆驼肉已经臭了。这个笑话虽然说的有点夸张,但包头地区的气候温差大,却是一点不假。”
守田和王富成听了叔叔讲的笑话,不由得大笑起来。
王洪山还吩咐他们道,对于这儿的气候,你们俩也不要害怕,在这儿待上一段时间,你们就会适应的。
时间又过了两日,叔叔王洪山的驼队就要出发了。但是临出发的前一天早晨,王富成和守田又被叔叔叫到了他的房间里。
见到叔叔后,守田觉得屋内的气氛不对。只见叔叔表情严肃,板着个国字脸。两个人进屋后,也没有见到他平日的笑容。守田心道:叔叔这么严肃,难道我俩做错了什么事情?
不料叔叔并没有训人,而是对他俩严肃地说道:“驼队明早就要出发了。为了兑现我的承诺,叔叔明天将带着你们俩,前往漠北的乌里雅苏台。但由于路途遥远,来回需要走三个月。因此,必须给你们讲讲路途上的注意事项。”
“富成侄儿,别看你在马帮里呆过,但是在草原上的驼队里,与平原上的马帮,那是大不相同的。我们这次所走的这条驼道,要经过沙漠、戈壁、草原、高山。因为现在是春季,不仅路途上依然寒冷,而且风沙大,危险也比较多。所以在行走的路途中,你们俩一定要听从指挥,遇到困难一定要互相帮助。”
“对于富成侄儿,重要的事情我还要再说一遍。我大明与蒙元,虽然在晋北边界上实行了通贡互市,但马帮在漠南漠北地区想开展业务,除了要在归化城得到有关部门的批准,还需得到当地王爷的支持,以及蒙族朋友的大力帮助。关于这一点,你们一定要牢记。比如说我们的李掌柜,他在漠南漠北做生意。除了李掌柜讲信义货真价实外,还有一条,就是他与当地王爷的关系非常好,驼队在当地有许多的蒙族朋友。”
“至于‘三合义’会馆,假如你们想在草原上开展业务,那必须学会蒙族朋友的语言,还需掌握一些必要的礼节。除了要知道他们的风俗习惯,还要掌握一些野外的生活技能。比方说,不同的季节在草原上如何过夜,白天晚上如何辨别方向。遇到狼群,草原上着火如何应对,以及在沙漠里迷失方向,如何求生等等。”
洪山叔叔还吩咐他俩道:“骆驼是我们行路中的伴侣,所以我们都要爱护它。对于骆驼的食物,你不用担心,因为它轻易饿不死。虽然戈壁滩上植被稀少,但只要有沙蓬、芨芨草,这类别的牲口都不吃的植物,骆驼也能充饥下咽。即使走到无人的沙漠里,没有水没有草,只要每日给它舔食一些食盐,它照样能在沙漠中行走,坚持十天八天没有问题。骆驼的嗅觉很灵敏,十里八里外有水源,它就能嗅到。由于骆驼有这么多的本领,而且与驼工们的生命息息相关,所以我们都要好好保护它。对于长途跋涉的骆驼,到了目的地,一定要给骆驼好好补充饲料,让它们很快地恢复体力。”
听王洪山讲了驼队在草原上的注意事项后,守田直吐舌头。他心道,要想成为马帮的一个成员,还真是不容易。
王洪山嘱咐了两个侄儿一番后,便准备返回驼队的驻地。而守田却对王叔叔央求道,既然驼队明日就要出发了,我和富成大哥也想到驼队的驻地去看看。叔叔听了点点头,并告诉他俩,因为自己忙,不能陪着你们参观驼队的驻地。到了那儿,你们自己去走走看看吧。
王叔叔驼队的驻地,在村子的西面的山坡上。所有的骆驼,都圈在一个简易的空院子里面。而院子的周围,有简易的围栏和栅栏门。当守田和王富成来到驼队的驻地时,远远就看到了驻地里的房子。
在驼队的驻地里,一个绰号叫‘大老黑’的老驼工告诉他俩,我们驻地里正面的一排平房,是给驼工们居住。而大院的东西两侧,还各有一排简易的库房,是用来临时存放货物。大院中间剩余的空地,则是骆驼们晚间休息的地方。驼队的驻地建在坡上,是为了通风向阳。而这样地形的好处,人畜不容易生病。
守田和王富成在驻地里到处游走。守田发现,驼队里的驼工们,大多数是年轻人。此时,这些年轻的小伙子们,正在为明天的出发做准备。
看到有人在准备驼路上的食物,守田觉得好奇,便走过去观看。这时,只见几个驼工,正在将一些熟炒米,或黄色的糜米,分别装入一些羊毛口袋中。驼工‘大老黑’看守田满脸疑惑的神色,便告诉他,我们现在准备的这些炒米、糜米,都是驼工们在驼路上的食物。驼工每天的伙食很普通,一年四季吃的食物,都是当地产的这种黄色糜米。
‘大老黑’还告诉守田,驼队的人们,每日拉着骆驼行走,但是在路途上休息时,驼工们还需收集枯草,以及捡一些干牛粪,用来生火做饭。而驼队携带一些熟炒米,是为了应付在沙漠里,无法做饭时的特殊情况。
在大院里闲逛的守田和王富成,这时见王洪山叔叔走了过来。看他俩对驼工们的食物感兴趣,叔叔便告诉他们俩:“这次去漠北的乌里雅苏台,为了应付意外的情况,我还给大家携带了一些风干牛肉和肉炒面。”
看两个侄儿不解,王洪山解释道:“所谓的肉炒面,顾名思义就是用牛羊肉干,做成的肉松粉。而草原上的一只羊,只能做出三斤肉炒面,一条牛也只能做成九斤肉炒面。因此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驼工们是不会吃肉炒面的。”
这时,王富成发现驻地的院子里,放着一些白色的皮口袋,每个口袋大约有一尺多宽二尺来高。他这几年虽然在江南跑马帮,但也不清楚这些皮口袋的用途。看守田对此物也是摇摇头,两人便去问询一个正在磨刀的青年驼工。
小伙子们告诉他们俩,这些白色皮口袋,叫作皮囊,是驼队在路途上,用来贮存水的用具。见守田对他的腰刀很感兴趣,小伙子对他说道,马帮在草原上行走,是很危险的。因为驼队现在还没有专门的护卫,所以碰到打劫的土匪,驼队的员工必须拼死自卫。因此驼队在行动前,员工每个人的腰刀和匕首,都必须准备齐全。
王洪山这时也走了过来,他见驼工们有的在清理鞍具,有的在准备皮衣和粘靴,有的正在清理随身携带的匕首和腰刀。便吩咐道:“驼队最近几次去漠北,虽然没有碰到土匪,但千万不能麻痹大意。这次出发,一定要把我们的两支火铳都带上。“
在驼队的驻地转了一圈以后,守田已经弄清楚了,洪山叔叔驼队这次驮运货物的情况。原来王洪山这次带领着驼队,要去漠北的乌里雅苏台。驼队除了带着南方的茶叶,苏杭的丝绸外,还携带着一些杂货。如常用的瓷器,生活中的许多日用品,如铜锅、铁锅、木碗等日用杂货,以及一些工艺品如刺绣等等。
就在这时,守田发现杨金锁也回来了。杨叔叔见面后告诉守田,他的驼队所驮运的货物,这几日他已经联系妥当。而他带领的驼队,明日也要出发了。当守田笑着提起他讲故事的承诺时,杨金锁也笑道:“原来答应给小老乡讲的故事,看来只能下次见面再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