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屋顶静悄悄的，倒是围墙外远处的马路上听上去还是车水马龙的繁忙声浪滚滚而来。楼里人家晚饭的时间大多已近尾声，断断续续有人家的女人突然爆发出的训斥声和小孩的哭喊声。
吉祥如意不说话，一起默默期待着小动物尽快出现。
平日里，他们打开老虎窗后，经常能看见有猫在屋顶上闲庭信步的样子。今晚却一直不见它们的身影，而楼道里却传来吉爸吉妈告别如意家、走上楼的声音。
夜深人静的晚上，吉祥一觉醒来，神清气爽，仿佛睡了很久，也好像只是打了个瞌睡。身体在裹着薄的蚕丝被里缓慢地伸展，好像身边还有个人正睡着，怕影响到似的。身体摆到一个舒适的姿势后，他竖起耳朵静静听四周的动静，周遭都在沉睡中，没有一丝的响动，但能听到还是感觉到，隔壁房间里爸妈熟睡的气息。而如意的小房间里，却什么也听不到。
吉祥闭着眼，从枕头旁边拿起带夜光能闹钟的电子手表，握在手心里，熟练地用食指揿一个按钮，手表亮起夜光。他睁开眼睛，两点三刻。心想，这一觉整整睡了六个钟头。
吉祥用手和脚轻轻掀开被子，下床去卫生间，反坐在抽水马桶上小便，脑子里冒出，去阁楼上看看，这个时间里的夜空是什么样子的，会不会有流星出现呢？
走出卫生间后，屋外路灯昏黄的灯光映照进来，房间里暗影重重。他手扶在阁楼的把手上，将两只脚上的泡沫拖鞋脱掉，赤脚爬楼梯可以不发出一点儿的声响，免得如意大惊小怪的。
他走的很慢，每走一步，都要抬高脚，然后一点点放下，让木头楼梯慢慢吃到分量，这样就能减缓楼梯一轻一重的变化而可能发出的咯吱声。因为木结构的楼梯，有三根木桩头是嵌进紧挨着如意睡觉的小房间的墙壁里的，木楼梯只要发出的咯吱声音，振动就会传到贴墙摆放的小床上，而如意就能被惊醒，这是他平日里爬楼梯得出的经验。
吉祥有点吃不准，他现在到底是在梦境里，还是在现实中，他想。如果是现实里，为什么走在楼梯上会一点声响都没有，因为木楼梯使用的时间久远了，有一些榫卯已经松动。平日里，尤其是干燥的秋季里，只要有人走上去，都会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但吉祥走在上面，却能一点声音都没有。这只有在梦里，人看似在地面上走，其实却是腾空飘移的。
不过，要说是梦，也不像。吉祥在梦境里，说话是没有声音的，走路也用不出力气的，而且周遭的景色不管是白天还是夜里，都是灰黑色的，没有昼夜之分。他掐掐自己的胳膊，也能感觉到痛，这又证明是在现实里。
阁楼的两扇老虎窗，前年又加装木质的百叶窗。原本想装那种铝合金的防盗窗的，如意看了其他人家安装的铝合金防盗窗后，有点不伦不类的，再说，老虎窗安装死了，也不利于作为应急的逃生通道。后来从一部译制片，故事发生在法国南部地中海海边小镇上的人家，家家的窗户外面都加装木质百叶窗。白天阳光灿烂的日子里，就打开百叶窗，让阳光洒满房间里面，而冬季寒风凛冽、暴风雨的夜晚，就将百叶窗关闭，两层窗可以有效地阻挡狂放不羁的风暴，夜晚或无人在家时也能起到遮光防盗的作用。
如意对吉爸吉妈说出自己的想法，得到全家人赞同。吉爸想起他小时候在苏州时，曾经到一个什么名人的故居参观过。是谁不记得了，但大概知道，他是出国留过洋的，回国后建了个园子，中西结合的式样。其中，园子里所有的窗户外面，都加装活络的、百叶窗片可以调节的。
吉祥悄悄挪动脚步，轻轻推开百叶窗。老虎窗外面从安装了百叶窗后，夏季和秋季里除了暴风雨的天外，玻璃窗都是开着的，只开关百叶窗。
天刚黑出现在南面屋顶上的两颗最亮的星星，此刻已经看不见了，其他的星星也大都被地面的亮光覆盖掉，得注目好一会，让眼力方远，过一会才能发现眼前的夜空上面有星星在闪烁，倒是凉爽的夜露，悄无声息地将它的触须贴着屋顶蔓延，像蟒蛇吐信，从窗外向窗内的吉祥大举进攻过来。
吉祥坐在老虎窗下的地板上，如若庙里打坐的老和尚。他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在夜晚一个人爬到阁楼上来，仿佛脑子里有个什么指令似的。现在他呆呆地坐着，等着下一步的指令。
眼前的小黑点在暗处是不会出现的，他想。到阁楼上来，只是因为一觉睡醒，想上来看看夜景而已。
他不想开灯，怕引起家人的注意，也不想让如意知道他一个人三更半夜像梦游似的来到了阁楼上。小时候在苏州的小宅院里，奶奶常跟他们说阁楼里有趣的浪漫的精灵故事。
这时，阁楼里亮出一道束光，照在矮墙那边的一根方木柱壁上，显出一道影像的小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