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麓山自打二位少爷来到大荒城后日子便没好过,先是情报不力致使二位少爷差点折在赑屃碑,之后被袁李二人耳提面命好一阵折磨,虽然那位在东胜州军中有着举足轻重地位的地凤没开口,但他已经能感到后者的浓烈不满,若非自己手中那一方镇边府符,恐怕上头的调令早就传到这座边陲重城。
肖麓山以一届文士入得庙堂,如今之位已经是他预感能到的最顶点,大荒城主名头听起来唬人,实际上却和流放没多大区别,离得州地中心那座号称销金窟的金鳞越远,被遗忘的可能性也就越大,所以肖麓山而今最大的愿望就是自己的独子可以真正踏进州地的庙堂中心。
多事之秋接踵不断,让肖麓山如何也没想到的是,自己费尽手段送到金鳞做得一方要员的儿子竟然悄悄来到大荒,此刻就坐在自己面前。
“你不在金鳞做好自己的事,跑这里来干什么?是不是还嫌我这把老骨头不够折腾?”肖麓山阴沉着脸,从见到肖剑第一眼起,就有种隐隐的不安。
“好不容易回来一趟,那么凶做什么?”尖嘴猴腮的肖剑坐在太师椅上,一只脚踩着椅弦,边吃丫头送来的酥饼边说:“儿子这次回来可要做番大事,只要此事能成,以后平步青云,就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
肖麓山重咳一声,厉眼色瞪回肖剑接下来的话,挥手摈退左右,等到厅门合上方才沉声问道:“你可是在金鳞闯了何祸事?”
肖剑翻了个白眼,道:“这话说的,我能闯什么祸?真是个大机遇,不然你以为我想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来。”
稍微放点心的肖麓山倚靠在椅背上,吹去茶水面上的浮沫,接着说道:“就你?还大机遇?你爹我在官场上混了几十年也不敢说有大机遇几个字,哼哼,你倒是说来听听。”
放下咬掉半块的酥饼,肖剑起身走到案几旁,压低嗓音说道:“爹,我问你,世子和少四爷这会可在大荒城中?”
肖麓山瞄他一眼,沉默了几息后回道:“不错,二位少爷确实在城里,那又怎样?”
肖剑裂开嘴,露出满口黑牙,阴笑道:“在就好,以后能不能在金鳞说上话,可就全靠他们了。”
肖麓山见其模样心中阴有不安,沉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肖剑回道:“爹,中书省的王世年王大人你可知道。”
肖麓山点点头。
肖剑继续道:“前些天我和王大人的大公子饮酒,席间他透露给我一个消息,说世子和少四爷这段时间会来大荒,爹,你知道他们怎么回来的?”
肖麓山盯着他一言不发。
肖剑却丝毫没注意到这方大吏越来越黑的脸色:“大公子说世子被州主派去北邙做质子,这次是偷跑回来的,质子偷跑可是大事,对咱们东胜州而言那是奇耻大辱,州主知晓此事后雷霆震怒,不过碍于四爷的颜面,不好处置,所以啊,谁要是替州主解决这桩难事,岂不是往后平步青云,荣华富贵不在话下?”
“放屁。”肖麓山猛一掌拍在案几上,冷眉斜插,惊得肖剑一个激灵。
“狗屁的机遇,王世年是谁?区区一个中书省的机杼,他也有胆量搀和皇家的事?还有那个什么王公子,几口马尿下去就不知道姓什么的二世祖,世子殿下和少四爷也是你们这些鱼头虾米能动的?”
肖麓山气的吹胡子瞪眼,原本指望他能接过自己衣钵,不说青出于蓝,至少不落个家道中落的结局,这下可好,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可也得掂掂自己几斤几两。
“你给老子听好了,把肚子里那点花花肠子收起来,趁早滚回金鳞去,免得到时候老子白发人送黑发人还要给人赔笑脸。”
肖剑抿着嘴皮,赔笑道:“爹,这话是不是说的太严重了,富贵险中求,这不是您老教给我的嘛。再说了,这次来大荒的还真不止我一个,你觉得你儿子我会那么不上道?愿意被人当枪使?”
肖麓山大惊道:“不是你一个人?还有谁?”
肖剑道:“我也不瞒你,大公子只是让我先来大荒,试试看能否借你的手行些方便,就这两日吧,樊庶将军也会到大荒。”
肖麓山闻言片刻失神,旋即喃喃道:“猿旗旗主,樊庶,他也要来大荒?”
屋里陷入死寂,肖剑重新躺上太师椅,啃起那块还剩一半的槐花酥饼,面色阴晴不定的肖麓山如脱力般缓缓坐下,手握那盏余温尚存的茶盅却久久不成端起。
足足半柱香时,肖麓山猛地将茶盅往案几上一顿,响声引来肖剑侧目,笑问道:“咋样,爹,是不是心动了?”
肖麓山看也不看他,朝门外喊道:“来人。”
门开,府卫执戟而入。
他道:“从现在开始,严密看守此处,不准让公子离开半步,也不准任何人接近,违令者斩。”
“得令。”
肖剑大惊,道:“爹,你这是何意?”
肖麓山拂袖往外,冰冷道:“这几天你就好好待在这,哪也别想去,至于其他事,还轮不到你来操心。”
赌坊内。
白袍玉帛少四爷面前的黄金已不足区区十两,与之对赌的赌坊老板笑的比花还灿烂,以往赌桌上撑死不过白银花眼,哪有眼下黄灿灿的金子来的诱人。
“爷,还赌吗?”肥头大耳的赌坊老板用档尺搂过一锭金子,八字胡上还沾着因为激动流出来的鼻水。
宁仙安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托着下巴道:“屁大点赌注实在没意思,五局输不过百两,算了,今天就到这吧,这点金子就算赏你们的,叫花子讨饭还得分个稀馊,别赶明儿落个惹人笑的名。”
见他要走,赌坊老板哪肯就这么放过这位财大气粗的金主,全然忘了门外那位煞气汹汹黑甲兵卫的谆谆教诲,拦道:“别介啊爷,嫌赌资小?那您说怎么个赌法。”
刚欲起身的宁仙安转视八字胡,道:“那就看你到底有没有点入眼的东西,黄肯子白定子啥的就别拿出来丢人现眼,爷我只要高兴,在你这叠座山都成,你也别嫌爷我好糊弄拿些假玩意,州府里的镇国玉玺拿不到,你们这大荒城的府符拿来玩两天还不算个事。”
赌坊老板点头哈腰道:“那是那是,小的哪敢拿假东西糟了爷的眼。”说完转身与伺候在旁的小厮耳语一番,小厮忙不迭应下后跑进里屋。
百无聊赖的季可道从头至尾都没睁过眼,习惯少四爷财去人安乐的他对今天这点输赢还真提不起兴趣,再说从小锦衣玉食堆里长大的,钱财在他眼里不过是伸手就有的东西,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即便没到这个程度也大抵不遑多让。
“巴掌大的弹丸之地,能拿出什么好东西。”季可道眼皮都懒得睁,呢喃一句。
宁仙安笑回道:“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连北邙那个缺条腿的瞎子都能念出几句《大雷音真经》,天知道这十尺屋内是不是另有洞天,或者说藏着个大有来头的东西。”
季可道难得睁眼,狐疑看来。
宁仙安颇有些不自在道:“别那么看我,随便猜猜而已,当不得真。”
季可道丢给他个白眼,继续闭目养神,嘴唇微微动了几下,从口型上看大抵是“驴草的”三字。
伺候小厮去得快来的也快,这次押着两个人来,看起来像是女人,周身裹着黑布,头戴黑巾,蒙着黑纱,腰肢盈盈可握,单看打扮不像是东胜州人。
二女的出现在这不大的空间内引起丝丝骚动,刚观赏完一场挥金如土的盛宴,赌徒们看来人的时候纷纷下意识翻动了下喉结。
赌坊老板腆着狗脸朝宁季二人投来个谄笑,转头面向二女时却登时跨下,骂道:“没眼色的货,路上的死狗都比你们动作快,还不快到二位爷那小心伺候着。”
二女不为所动,冷目相对。
赌坊老板怒不可竭,扬手欲打:“给脸不要脸的东西,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们卖到唱春楼去。”
宁仙安“诶”了声,止住八字胡落下的巴掌,饶有兴致瞥了眼正微微发抖的二人,平静道:“财有聚散时,人无再少年,这么粗鲁的对待两位丽人,是不是有点暴殄天物了。”
赌坊老板哪敢说个不字,换上张媚脸舔道:“爷说的是,爷说的是,小的这也不是想二位爷玩的尽兴点嘛,让她俩来坐坐陪。哪晓得这俩货比驴还倔。”
宁仙安朝二女招招手,二人同样不为所动,赌坊老板牙咬的吱吱作响。
“二位,姐姐,可否摘下纱巾,让小生一睹芳容呢?”
“呸,谁是你姐姐。”左边女子娇斥道,声线婉转,犹若百灵。这一声下顿时令屋子里正看笑话的赌徒们虎躯一震。
这声音,若在床第,何等天籁之音。
就连昏昏欲睡的季可道也为这一声睁开眼皮。
被斥的宁仙安不怒反笑,挥手示意赌坊老板上前来。
一身肥肉乱颤的八字胡三两步跑来,俯下身子。
宁仙安道:“听见爷爷刚才说什么了吗?”
八字胡接口道:“听见了,爷让她们摘下纱巾。”
宁仙安点头笑道:“可她们不愿意,那咋办?”
八字胡愣了下,摇摇头,摸不清这位笑容可掬小爷的路数。
宁仙安笑的更灿烂,食指放在八字胡面前转了个圈,示意他转过身,未等后者落定,猛抬起一脚踹在那瓣浑圆股腚上,厉骂道:“猪脑子,你娘的不会动手扯下来?真驴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