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仙安从来不喜欢做息事宁人的主,什么退一步海阔天空,那是没本事自欺欺人的话术罢了,遇到扎眼的钉子就把它拔了,拔不掉就拿榔头砸,砸的从今往后再蹦跶不起,免得看着碍眼。这和踩人是一个道理,要踩就踩死,就算点子硬踩不死,那也要宁可不要一只脚,也要把对方踩得体无完肤,这样才符合人性根本的睚眦必报。和儒道佛谈仁义感化超度,那是佛主菩萨无量天尊的事,和老子一块铜板的关系也没有。
至于那个所谓的正三品封疆提督高建浒,对信奉宁可错杀三千也不放过一个的狗奴才来说,不过是多活些日子罢了。
缺了头的三层甲楼游战船托着残破不堪的船身继续北上,好在水手是从中央行省里万里挑一的人,少了破浪戟也能精确把控航向,不至于走着走着就失了方向。
经此一夜袁泊虎再没离开过甲楼三层,红芍于易俭王伯山魏石开四人也尽心恪守在四方位,扎根样动也不动。向来心大的宁仙安除了最开始心气不顺,很快便恢复到过往游戏本色,时而调戏两个如花似玉的婢女,时而和袁泊虎插科打诨,再不就是替少年白起粗浅解释《习水观阴战事录》上的螯牙问题。
不得不说自从读上书的白起仿佛换了个人,不像才见时内向,遇到不懂的问题如今已经敢直接开口询问,除了那声主子叫的诚心,言语行间完全就像面对多年不见的老熟识,于亭中煮酒听雨畅谈胸臆。关于这种转变,狗奴才少四爷也不由啧啧称奇,思前想后得出个不是理由的理由,这小子有做文人的酸腐骨。
天明时三层甲楼游战船驶过冕凉的子呜湾,出乎意料的是冕凉水师竟然出动八艘战船前来护航。贼喊捉贼也没这么快变脸的。气不打一处来的袁泊虎就差跳上主战船把那位笑容满面直将拍进江中。宁仙安笑着安慰他得饶人处且饶人。于是当众人反应过来这话是从睚眦必报的少四爷口中说出来时,又免不了阵阵恶寒。不过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少四爷随后补充了句话,才让大家觉着真实。
得饶人处且饶人。
饶的烦了不饶人。
白天的岚沧江很快热闹起来,大小商船驮着货物辎重来往穿梭,其中也不乏各郡各城的少爷小姐驾船游湖,享受这番难得夏日江景。而当这些游鱼般来往船只瞧见少了头的三层甲楼游战船时,不免引人侧目,尤其断面上还留着明显火烧痕,大小乘船人们纷纷猜测是不是遇到水寇之流,转念再想岚沧江虽然跨度极长,但沿江三十六城的戍卫皆做的滴水不漏,否则这条水路不会成为蕴养东胜财富的两大主水道之一。
个中缘由见到人自然众说纷纭,不过猜归猜,当见到后面八艘挂着正统东胜水师鱼龙旗战船护航时,这些人又不免咂舌,此等待遇,想必船内人少说也得是州府中一品大员吧。
出冕凉,过少商,再入冀州郡。原本两天的水程在袁泊虎横眉冷目中被压缩至一天半,冕凉的护航水师在少商交界处就脱离返航,临走时笑容满面的银盔直将本打算在镇国柱虎将面前露个脸熟,殊不知他领航船还没来得及靠近,就被袁泊虎一斧子砍出的黄气逼得后退,可怜这位从军十年的将领到最后也没搞清楚自己怎么惹到这位虎将。
冀州郡的风陵渡口是岚沧江沿途中规模最小的停留地,东胜所有郡地中冀州也称得上最贫瘠的地方,碍于地理原因,从春秋开始这片平原就鲜有人烟,多被用作兵家屯兵之地,久而久之那些残弱老兵就留在这里,安了家,起了生计,加上后来陆陆续续迁到这里的,就逐渐形成一个郡地。
地广人稀,说的不外如此。
冀州郡是东胜州地中少有亲季字七龙旗的行政域,这一点兴许和凤阳老营里那批老而不死的高龄将领有莫大关系。
风陵渡前。
着孔雀补子朝服的冀州刺史董藩修领着郡地主要官员侯在江边,和其他刺史不同,董藩修是正儿八经从凤阳老营里出来的行伍人。曾经做到先锋左将军官职,后来弃了十字大戟,换上这身天下文人趋之若鹜的补子朝服。
来冀州郡超六年时间,董藩修没做过几件大事,倒是后衙花园里的花花草草被他拾掇的茂盛异常,照他的想法自己一个行伍出身的粗人,哪做得来文绉绉的提笔事,就连握笔都能握出几分执戟的霸道气势,实在难登大雅之堂。还不如把这些棘手的事交给手下做,自己落个清闲,反正当初出走凤阳老营,为的不过是替季字七龙旗守住冀州这一亩三分地。
同样站在江边落后他半个身为的朝服中年人名叫何青,官拜从四品州牧事,是董藩修众多狗头师爷中最倚仗的一个。八朝九子登科时当时年龄并不大的何青就凭实力夺得探花名,后来也入了金鳞,有望进入文渊阁。只不过后来不知是何原因被迁出金鳞,再后来跌跌撞撞跑到冀州做了个狗头师爷。
说起来何青和四王府第一谋士李寒山还有些渊源,同是钦淫后唐儒家学说,算起来李寒山称得上何青师叔一类的人物。当然,何青对这位有本事以一人之力绘制运道气数图的师叔万分崇敬,虽然时至今日难能谋面,他依然将李寒山视为观仁路上的标榜。酸腐文人的执拗便在于此。
遮眼眺望滚滚南下的岚沧江水,董藩修招手示意狗头师爷上前,卸甲多年的他,举手投足间却满是马革裹尸的气势,说道:“袁大将军来信中火药味十足,让你调查的东西调查清楚了么?”
面带文人素来风雅的何青回道:“禀大人,据探子回报,前天夜里大将军和少四爷的船在冕凉地界遇袭,袭击的是艘鱼剑战船。”
董藩修粗眉微挑,疑道:“鱼剑战船?高建浒那王八蛋干的?”
何青接口道:“暂时还没证据指向高建浒,不过动用水师战船此等大事,身为主官的高建浒肯定脱不了干系。”
董藩修颇为认同道:“这王八蛋仗着背后有大王爷撑腰,成天吆五喝六,老子早看他不顺眼,这次竟敢对少四爷和大将军下手,八成是活腻味了。”
说到这董藩修突然露个怪异表情,幸灾乐祸道:“惹谁不好,非惹少四爷,姓高的王八杂毛估计这些年书都念到肚子里去了。”
矮他半个头的何青点头以为然,眼前不由自主浮现出那张邪笑英俊脸。当年在金鳞的时候没少听过少四爷的风光事,如高建浒这般寻常人眼里高高在上的正三品大员,放到那位面前,真不值一提。
何青附和道:“依属下愚见,少四爷对高建浒纵使起了杀心,一时应该也不会下手,否则不会让袁大将军发鸾隼信,在我冀州换乘。”
五大三粗的董藩修命他详细道来。
何青细数道:“冕凉水师夜袭游战船,此事尚无坐实之据,就算闹到金鳞,高建浒大可以不知情推脱,哪怕朝廷治罪,最多也就治个御下不严之罪。反而有朝廷这面大旗做后盾,少四爷再想动手,也会有所顾忌。”
“再者,此事背后主使才是少四爷心腹大患,高建浒是孙司马的嫡系不假,但属下怎么都觉得以孙司马的深谋,远不至于做此等低劣行径。所以这背后之人更可能另有其人。至于此人动机,一来若能在前夜得手,势必削弱四王爷的实力。二来四王爷肯定会将怒气撒在孙司马头上,如此一来朝中两大势力争锋相对,剩下的不就能坐收渔利?”
董藩修听的连连点头,至于到底听没听懂,只有他自己知道,“你刚才说谁坐收渔利?”
何青颇有些无力的露出抹苦笑,旁敲侧击道:“大人觉得如果四王爷和孙司马斗起来,谁最高兴?”
董藩修思索片刻,打个响指道:“这还用说,大王爷呗,老畜生巴不得咱凤阳老营的人都死绝。”
吓一跳的何青连忙竖指口前,做个噤声动作,中间不忘瞥眼侯在旁边的其他大人,见没人注意,才稍稍松口气,心有余悸提醒道:“大人小心隔墙有耳。”
董藩修努努嘴,很是不屑。
进过凤阳老营,扛过季字七龙旗,他们这帮老不死的从来就没正眼瞧季同泽的觉悟。
兴许不爽心中压口恶气,董藩修张了张嘴,还是没忍住谩骂出声:“怕个球,惹急了帅爷,扛起七龙旗把他嫡家杀个片甲不留岂不痛快。”说归说,他这次还是尽量放低声调。
何青只敢点头,不敢答话。
至午时三刻,伤痕累累的三层甲楼游战船终于出现在视野中,行伍气不改的董藩修老眼一震,整了整衣襟率先朝码头走去,高喊声儿郎们,随本官迎接少四爷与大将军。
朗声下,大小官员于后随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