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仙安一行下船踏上冀州郡地,除了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袁泊虎外,剩下的人都对这片陌生地域表现出应有的好奇。特别是这辈子还没出过江城的白起。难得将《习水观阴战事录》收好揣在贴身处,东张西望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其实他更惊讶自己奴才主子有如此高地位,看那领头官员衣服上绣的是孔雀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江城大小父母官里敢把孔雀穿在身上的好像就那一位,还是年初祭祀江龙王悄悄抬头看了眼。
少年憋了好久实在憋不住,小心翼翼靠到喜鹊身边指着董藩修轻声问:“喜鹊姐姐,那个是不是大官?”
喜鹊想也没想,很自然点点头。
不甘于这个答案的少年再问:“有多大?”
喜鹊思索几许,这问题还真不好回答,正三品多大?反正在四王府的时候,来往主宾客补子上非龙即蛟,至于绣孔雀补子的官多大,没比量过。于是半天才给出个不算答案的答案:“应该还算大吧。”
这话要是落在身后随行官员耳中,往小的说落个婢子不知好歹的说法,往大了说就是辱骂朝廷命官。驴娘的猪,正三品还只是算大?那我们这些四五品的不真成芝麻绿豆了?
行伍出身的董藩修身上没有文人墨客惯有的酸腐客套,知道宁仙安有要务在身,便没做引客高府上的想法,就在离风陵渡口不远的杏花酒楼摆了接风宴。
别看冀州地地贫人稀,署名杏花的酒楼却不比金鳞二流乃至江城一流酒楼差,上下四层的建筑飞檐斗拱,意味门朝四方开。而满屋八仙桌椅八窍斗瓷的摆设又寓意笑迎八方客。酒楼主人可算把握于贫地增客纳金之精髓。
席间,主桌上只有宁仙安袁泊虎董藩修三人,冀州的狗头师爷作陪。对此不止宁仙安大感意外,就连袁泊虎也难免流露丝丝不屑,不知是对何青的文客出身,还是董藩修斗大字不识一筐。
席至中落,在得到董藩修首肯后,李青举杯敬道:“少四爷,大将军,属下不才,代我家大人敬二位一杯。”仰头饮下,抹了把嘴边酒液继续道:“大将军让准备的船属下已命人准备妥当,日落时分能到风陵渡口,因为冀州地不比江城冕凉,没有自己的水师,所以临时找造船好手改造了几艘商船,没能事先与二位大人说明,还望二位大人恕属下擅作主张之罪。”
宁仙安给足他脸面饮下杯酒,用手肘撞了下没打算接杯的袁泊虎,见后者颇有不快喝完后,方才笑道:“事出突然,倒是宁某人劳烦董大人和各位大人了。”
何青轻身落座,董藩修干咳两声连道“哪里哪里。”眼神示意何青,后者见状随即以去渡口着手接船之事告罪退下。
直到圆滑世故的狗头师爷带上房门后,宁仙安顺手放下把玩的玉瓷二钱杯,转头饶有兴致瞧着从下船就蓝黑如墨的虎将,笑骂道:“驴草的,咋的?在冕凉瘪一肚子火准备在这撒?嘿嘿,老子说句公道话,你和那条毒蚯蚓的恩怨别扯到别人老董头上啊,人家如今大小是个父母官,有道是不看僧面看佛面,少跟个娘们似的。”
背负宽口阔斧的黑面虎将嘴巴正了歪,歪了又正,瞧眼笑面青年,又瞅下满头大汗只顾赔笑的董藩修,极不自在嘀咕道:“胳膊肘朝外拐。”
宁仙安举起竹筷作势欲打,黑面虎将连忙端酒告饶,不得已扯出个难看笑脸。
宁仙安夹口主菜过河鲫,说来也奇怪,岚沧江自北朝南几千里,唯有冀州郡这地方产此种鲫鱼,幼鱼半尺,通体晶莹,含毒不能食用。二年鲫长两尺,雪白,少甲,体内毒素逐渐消失。而长到三年的鲫鱼足四尺长,浑体乳白色,鳞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黑白相间裹皮,此时食用味美鲜香,是冀州地方招待客人必上之佳肴。又根据不同厨管师做法不同,能呈现出上百种味道。啧啧享受舍上入口即化的鱼肉,宁仙安旁敲侧击道:“这没外人,称你老董,你该不会生气吧。”
正准备夹鱼肉的董藩修忙不迭回道:“您这话说的,在营里甭管岁数大小,看得起咱的都叫老董,您这么叫咱,咱高兴还来不及呢,就连左大……”正说到这,他赶忙把将军二字吞进去,余光瞄了下气性不顺的袁泊虎,果真刚好接到后者投来的怒电目光。
宁仙安放下竹筷,回了句那就好,转而没好气瞪着袁泊虎,道:“没完了?不就是输给左先楚吗?凤阳三魁这些个虚名头那么重要?小猫,不是老子说你,你驴娘养的输的不怨,小肚鸡肠,娘们唧唧。”
袁泊虎深吸口气,委屈道:“是姓左的耍诈。”
宁仙安无奈道:“兵不厌诈,叫你平时多读书多读书,那点道行都念到狗肚子了?得,别屁话,真不服气,赶明从飞叶城回来就去凤阳,把姓左的打得连他妈都不认识,老子送个服字给你。打不赢也别哭鼻子,正常。金鳞那帮老不死的哪个不惦记毒蚯蚓死,你能替他们完成心愿,指不定把你威风画像挂在祠堂,早晚三炷香供着。”
被贬哑口无言的袁泊虎别过头不做声,抓起竹筷在桌上顿几下,猛地插在主盘中的鱼肚位置,仿佛一下不过瘾,又来第二下,瞬间完整鱼肚变成一滩烂肉。
凤阳三魁,又被誉为季字七龙旗最强三将。探花是掌洪象旗的卫元夕,追随四王季同袍戎马半身,从区区走卒凭借战功位列七兽班列。榜眼于天凤,出自国子监内府,是凤阳老营里为数不多从小就跟在季同袍身边的人。而状元便是那有毒物之称的左先楚,掌七兽之一九头蛇旗,不仅实力深不可测,对兵法的运用更称得上神仙指掌,可以说凤阳老营里那展季字七龙旗能屹立多年不倒,四成原因来自左先楚运筹帷幄。就如眼下季同袍在朝不在营时,整个凤阳老营的实际大管家,正是左先楚之人。
懒得再提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宁仙安没理会拿鱼撒气的袁泊虎,问董藩修道:“对了,你来冀州地快六年了吧,记得当初我和少三爷出走北邙之前你就来了,这事是王爷的意思,还是左蚯蚓的意思?”
董藩修哪敢把他的顶头大将军称作蚯蚓,倒是熟悉少四爷的为人,知道他除了少三爷季可道外,有时连王爷也敢直呼其名,反而见怪不怪,回道:“大将军提的议,王爷只是替咱在朝里提了个名,没想到这能当上这个刺史。”
宁仙安边吃边点头道:“冀州郡这地方比不上其他郡地,地贫不说,人口不过七八万,和动辄数十万人众的冕凉比,实在鸡肋了些,朝里那几个老不死的自然愿意卖面子给王爷,争来争去太伤了感情对谁也不好不是?”
董藩修似懂非懂的附和点头。
宁仙安只顾吃,丁点不在意他到底听没听懂,继续囫囵道:“左先楚那颗脑袋从军委实屈才,倘若是博些功名入庙堂,恐怕就是被称作不老松的孙司马也不得不头疼。三十六路兵法用到庙堂上,这招叫什么,无中生有?还是暗度陈仓?”
宁仙安顿了下,想找个更恰当的词,思来想去却没理出个头,索性作罢,继续说道:“冀州这鬼地方别看舅舅不亲姥姥不爱,一马平川的地势恰恰是自古粮仓不二选之地,更难能可贵的是水势喜人,所以在这地方搞出第二个烟花江南也不是不可能。”
董藩修从他说话时就一直洗耳恭听,此时听见第二江南几字眼前猛地一亮,接口道:“不瞒少四爷,何青那小子之前也跟咱提过丰米储粮之事,只不过找不到啥头绪,就暂时作罢。”
宁仙安抬头颇为诧异道:“何青?就是刚才出去那个人?”
董藩修点头道:“正是,此人眼下是这里的州牧事,替咱出出主意啥的。”
宁仙安暗自沉思一番,确信在金鳞的时候并没有听过这个名字,旋即直言不讳道:“从四品啊,低了点,冀州这地方你做主,能力范围内能给点恩惠就多给点,人这东西,不管军中还是庙堂,不嫌多,尤其有才华的人。别像你家那条蚯蚓,做啥事都抠抠搜搜。”
董藩修连连点头道是。暗地里笃定回去后就给何青升官,顺便让他把丰米储粮之事搞起来。在位六年两个屁声都没搞出来,这话传到凤阳老营里始终没地方搁脸。
接风宴接近尾声时,去而复返的狗头师爷何青前来禀报船已到位。董藩修询问宁仙安需不需要先去看看,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正好让随船来的工匠连夜休整。
宁仙安不想堕了董藩修一片苦心,不过这种芝麻小事他实在提不起兴趣。便随口让朱鹮跟何青走一趟,这方面有心细如针的妮子把关,放心至极。当然,以防万一他又让红芍陪朱鹮一块去,冕凉发生过的事他可不愿再看到。
随后用完膳他便和袁泊虎一道,在董藩修引路下去早就准备好的厢房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