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着石榴红鱼鳞袍的红芍抬腿架在楼梯栏杆上,动作过大致使裙摆退到腿根,露出羊脂白玉一片,生是惹人。别看红芍已过风华正茂的年纪,除了十年水牢之灾外平素保养极好,再加上本就擅长狐媚之术,这个年龄几乎不比出阁的闺中秀女差。没见那甲士还没来得及叫出声,视线就被雪白滑嫩的白条吸引住,即使盔甲盖住喉咙,也挡不出那一道极重的咽口水声。
多年前威风莲花落山的女人皱眉悄悄瞥眼睡相难看的奴才主子,见后者正与周公相谈甚欢,方才松口气,转而怒视冒冒失失的甲士。换做以前脾气,她不介意将此等没礼数的下人剁烂了倒在花园里做花泥。不过眼下就是火气再大爷不敢,和自诩狗奴才的主子待久了,她忽然发现什么阴晴不定,什么笑里藏刀,在后者面前简直是难等大雅之堂的小儿科。
“什么事?”她低声问道,生怕吵醒熟睡人。
慌忙间收起轻薄眼神的甲士迅速作揖,解释道:“禀姑姑,前方发现不明鱼剑战船,大将军让属下来询问少四爷一声,是打还是避。”
红芍嫌恶蔑了眼已经收起视线的甲士,那眼色在她看来挑衅意味十足,不耐烦道:“在这等着。”放下腿,正准备过去时又忍不住回头郑重其事警告道:“记住,以后再叫老娘姑姑,小心脑袋。”她抬手在脖子边比划几下,得到甲士连连点头回应后,这才轻手轻脚进去。
走到卧榻边,宁仙安正呼呼大睡,嘴角还挂着令人遐想万分的银丝。红芍轻唤声“主子”。视线自然而然落在半个身子挂在少四爷身上的婢女朱鹮,不由恼气的咬了咬牙根。论身材,保养得当的她不比朱鹮差,甚至胸前本钱比小家碧玉的妮子多上不少。论脸蛋,五五之数而已。怎的睡在狐绒上的就是头发还不肩的婢女,自己就要枯守在楼梯口。
宁仙安发出浅浅呓语,缓缓睁眼,正好不好见到红芍瞄朱鹮的模样,啧啧两声,将狐媚不输喜鹊的女人惊醒,极不耐烦问她何事。红芍将甲士所言据实道出。却不知等她的是有一句没一句的谩骂。
“驴草的货,屁大点事也来打扰爷春秋大梦,脑子里那点东西都喂狗了是吧。滚蛋,别像木头样杵在这,看着膈应。”
翻个身,搂着要醒不醒的婢女继续周公之礼。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的红芍哪敢再多说,唯唯诺诺退到楼梯口后杀人的心都有,大晚上好好的非去触这个眉头,刚才哪怕让那头人熊去禀报也好。于是抱着从今往后绝不再打扰狗奴才清梦的觉悟,红芍将心底那股子邪火丝毫不留发泄在甲士身上。杀不得?老娘还骂不得?
可怜来询问的主意的甲士还没开口,就被面前这位看起来美娇娘样的女人骂得体无完肤,关键是她骂得还很有水平,连反驳的气口也找不到。
倒是红芍再怎么出气,依然把少四爷的中心思想表达的很清楚。那就是这等屁事,自己拿主意。最后抹了把被香蜜口水喷湿的脸面,甲士连滚带爬跑下楼梯。
骂跑了甲士,正准备小憩的红芍想了想总觉得不放心,既然连袁泊虎都判断是敌袭,便必真无疑,这一趟武夷之行从狗奴才只言片语中也能听出不是那么简单,否则那位高高在上的七龙旗旗主断不会将自己四人从水牢放出来。俗话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提前做好防备总是好的。
旋即没了睡意的红芍用脚尖捅醒靠在楼梯边的魏石开,不待后者发火,先行递去个眼神。他二人都是行走江湖的老油子,一个眼神所代表的东西,有时候比十句二十句话还来的详细。
二人小心翼翼走到窗户前,挑帘看着只听水声不见船影的江面。
约莫两柱香后,数声箭矢飞啸声打破宁谧的江顶夜空,接着百道火失在江面炸开。
窗户边,王伯山于易俭二人不知何时出现,就站在魏石开旁边。
睡眠不深的喜鹊妮子第一个被吵醒,坐起身抠了几下蓬乱睡发,见少年白起还捧着书蹲在油灯下,囫囵提醒声早点休息后,倒头又睡,这份心不可谓不大。
第二个睁眼的是剪了长发还没完全长出来的朱鹮,妮子偏起头瞧见红芍四人面色凝重站在窗前,顿时皱起黛眉,刚想坐起来时,便被一只手臂牢牢压住。
“没事,继续睡。”
少四爷低声浅语,说完不忘拍拍妮子吹弹可破的脸颊,示意她安心。
又过半柱香,冲天巨响突然在江面上炸开,三层甲楼游战船猛地颠簸,船头以一个极为诡异的弧度朝天翘起,舱内大小摆设尽皆滑落至楼梯方向。于此时,红芍四人迅速闪至卧榻四角,魏石开和于易俭单手撑住卧榻两边,这才不至于让榻上人滑倒。接着便听见楼下有人高喊“走水啦,快,快……”
船头缓缓落下,却是停在水中央,烤人的炙热气息从窗户传将而来,透过窗纱能明显见到外面熊熊火光。
宁仙安扇开锦缎被,坐起身光脚踩在地板上,脸色难看至极。
惊魂未定的朱鹮喜鹊紧紧抓着卧榻扶手,生怕这船会翻掉。
至于挑灯夜读的少年,终于第一次将注意力从《习水观阴战事录》上扯开,因为没人管他的缘由,少年因为船体翘首没来及抓住栏杆,滑到墙边正好腰背撞在墙上,此刻正龇牙咧嘴揉起来。
背着宽口阔斧的袁泊虎从楼梯走上来,抬眼见宁仙安难看脸色时,不由自主打了个寒颤。千算万算还是没料到对方会来这一出,还他娘的连炸药都用上,这分明是想自己一船人葬身岚沧江啊。要不是自己下令及时,恐怕那十几个火药桶炸的就不是鱼剑战船,而是自己这艘游战船。
宁仙安死盯着黑面黑须汉子,一句话不提。
被盯得后脑发麻的黑汉子走到跟前,露出幅哭脸,说道:“应该是冕凉水师干的,鱼剑船这东西寻常势力没有,退万步来说即便有,也不会带火药桶,这种物资都被州地严格管控,除非有三品大员的府印,谁也动不了。”
宁仙安揉了揉脸颊,面色稍稍缓和,淡淡道:“冕凉提督高建浒?”
袁泊虎不说是,也不说不是。
冕凉地和江城不同,两地虽然距离不远,但所属势力却截然不同。江城里大小父母官即使分属不同,暗地里都折了良木,好歹还有个油盐不进的穷酸腐士魏朝当家,能在明面上平衡各方势力,不至于闹出多大乱子。而冕凉则不同,地处两山交界处,又靠岚沧江势,是兵书上战时必争之地。所以这个地方的主官也是整个东胜更换最勤之处。就拿眼下冕凉提督高建浒来说,一年前调出金鳞,做了冕凉地主官,这位布衣出身的伯子曾是大司马孙钓叟最忠心的走狗,甚至民间有传高建浒曾举着棉黄身契跪在司马府前,喊到平生孙家人,死落孙家泉的忠言。
啪!
搂着朱鹮身子的宁仙安突然砸碎榻几上的正统青花汝窑官瓷,瓷器破碎声惊得满屋人噤若寒蝉。
轻轻推开妮子,宁仙安接过喜鹊递来的披风披上,就这样光着脚走到窗户边。眼前,烧成火球样的鱼剑战船看来离沉江已经不远。自己这艘三层甲楼游战船前面一部分被撞的稀烂,披甲士们此时虽然竭力扑灭火势,但看这架势能保留十之六七已经算幸运。
宁仙安虚眼盯着喧嚣的游战船甲板,飞速思考可能的幕后黑手。
孙钓叟!
还是另有他人?
城府状如老狗的孙钓叟不可能亲自下令,他知不知道还是二话。六部之事如今虽然不至于让他事必躬亲,但雍和宫那个烂摊子已经足够他头疼,没必要再节外生枝,惹得还是如日中天的四王爷。
明目张胆动用水师暗度陈仓,宁仙安不相信这种低劣之事会是能和九仙府邸四大九袋黄对弈不落下风的老狗做的出来的。
如果不是他,那么高建浒又怎么解释。布衣文人本就对攀龙附凤之事看的比命重,认了主抵死也不会变,除非他想被天下文士口水淹死。话说回来,要说高建浒于此时无关,他又断然不信。
三品的府印。
带火药桶的水师鱼剑船。
朝中谁还有能量神不知鬼不觉动用这两样东西?
纵横捭阖的大王爷季同泽?
还是掌管国运的太宰萧鼎公?
亦或是有帅将之称,与深宫那头麒麟平起平坐的宋公瑾?
针对的又是谁?
四王爷?
自己?
或者是即将赴飞叶一战的小猫?
宁仙安揉了揉太阳穴。贴心妮子朱鹮替他系好披风系带,兴许是怕他冷,将两只手窝在自己手中不停揉搓。
袁泊虎跟过来,也看了眼脚下火势,没多参言。
站立良久,宁仙安才让朱鹮关上窗户,倚靠在窗框上问道:“还能不能继续行进?”
袁泊虎大概琢磨几下,肯定道:“能,不过最多撑到冀州郡。”
宁仙安点头道:“吩咐下去,全力去冀州郡,顺便叫那边的人重新备艘船,不能耽误你和赵九钱这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