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顶,红甲蒙面死士从天而降,挟千斤巨力打出一拳,同为明黄的二尺七寸“狮”字轰然旋转,变大,飞附拳尖。
口中默念:“狮子伏地。”
季可道直视那放大拳尖,不避不闪,身侧“皇”字皱亮,放百道金芒。
沉腰。
扎马。
冲拳。
一气呵成。
“皇极惊天。”
轰。
拳尖对拳尖,力纹涟漪水波样荡漾半空。
红甲蒙面死士一碰即退,在空中后翻两圈,稳稳落地。不歇气,脚掌顺势跺地,速度再起,如虎豹扑食,三尺三寸“擒”字突然闪耀,双拳化爪,随着“擒”字流转手腕,双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由白转黑,由黑转青,其上如有鳞甲附着。
“擒龙手。”
这边,半只脚没入泥地的季可道稳住气息,在红甲蒙面死士干刚落地时,便已点亮“普”字,依然没有躲避之意。
双手于胸前画出太极手势。
半黑半百的大圆满光圈夹杂梵音凌空浮现。
随着他画圆手势越快。
光圈随之旋转。
远处,站在桃花树下把玩象骨玉扇的季连城,脸色挂着万年不变的微笑,仿佛坐山观虎斗,尽在掌握中。
再远处,一身劲装的季芊芊不自觉踮起脚尖朝打斗中心望去,当见到红甲蒙面死士一击未成时,不由暗骂“废物”,此刻再见死士龙手现,眼中不免增添期翼。
倒是李冲雨和周良表现平静的多,那红甲蒙面死士看似气势惊人,又有死战的味道,但若紧靠这点手段就想收下季可道的人头,未免太天真了点。
王猛,柳絮南,陈鹰三人虽称不上筑基谷里的顶尖人才,那也是两个悟道九品,一个生灵一品的猛人,三人联手尚且被季可道悉数斩落马下,更何况眼下。
果不其然,红甲蒙面死士看似冲势凶猛的爪子,刚碰到太极光圈时便速度骤减,随着季可道画圈的动作不停,死士龙爪就像陷入泥潭,连带着爪上鳞甲也逐渐崩开,化作糜粉。
“既是助世子殿下修炼,不拿出看家本事怎么行。”桃树下,季连城风轻云淡递话道。
话落,只见红甲蒙面死士微做一顿,紧接着第三“斩”字浮现闪耀,于此不够,当“斩”字光芒大盛时,第四个“刀”字又幽幽勾勒,迅速成型。
四字虽然模糊,还未完全化实。
但却是货真价实的化虚境。
身后,溪水流速减缓,进而断流,再进而如被火烤柴烧般开始沸腾。
另一边,扭曲不挺拔的桃树齐齐朝一个方向弯曲,花瓣纷飞,于半空中被劲力催成糜粉,散落天地。
见那铁灰“刀”字化形时,季可道瞳孔猛缩,不敢怠慢,第三“霸”字放出妖异红芒。
十指扣印。
“霸”字升起,随后流水般倾泻而下,覆盖上他天灵,胸口,双腕,看似半个头盔,半面护心镜,半幅残缺护腕。
“抽刀,斩。”
蒙面红甲死士右手举过头顶化作刀身,对着季可道悍然斩下。
刀影逾百尺之巨,所过空间竟有隐约扭曲之势。
季可道抬臂交叉挡于刀式落下路径,全力催动体内之势。
叮!
初触。
残缺护腕顷刻间支离破碎。
双臂尤被泰岳之力重压,压之头顶。
叮!
再触。
头盔支撑不过半息,碎成糜粉。
季可道咬牙死撑,嘴角血丝挂下。
扇开象骨羽扇的季连城眼放精光。
更远处,同样期待万分的季芊芊啪得折断那根握了许久的桃枝。
成了?
“无量,寿佛。”
便在将死之际,状若洪钟的梵音老声忽然如炸雷般降至,响彻山谷。
梵音下。
沸腾溪水转眼便恢复如初,继续涓涓流淌。
桃林重新挺直弯曲身姿,带着留下为数不多的花瓣随风轻抚。
蒙面红甲死士不知何时拉开距离,此时立在溪边一动不动,就像副没有人气的皮囊。
强忍不适的季可道抹了把嘴角血迹,收力。没有再多看季连城和红甲蒙面死士一眼。双手插入裤兜,一步深一步浅转身朝桃林深处走去。
输了便是输了。狗奴才说过,输了不丢人,赶明儿叫上三四千狗腿子把场子找回来就是。
这年头,再猛的好汉也驴娘的架不住人多。
谷中,梵音老声再落,颇带些不悦,“筑基谷中,何容外来者撒野。”
树下,面若桃花的季连城笑意不减,合上纸扇朝虚空颔首躬身,平静道:“小子季连城,携登科皇榜前来拜见陆前辈。”
等了片刻,不见回音。
将象骨羽扇挂回腰间,轻轻嗅了口芬芳沁脾的桃花,季连城笑面依然,转视溪边只差一息便能将誉满东胜的世子斩于刀下的蒙面死士,也不知是惋惜,还是同情,摇头淡淡道:“州律,对世子不敬者,斩!”
他说话声很轻。
接下来不见那红甲蒙面死士有何动作,只听一道微不可查的爆声从铠甲下传出,随后一息,肉眼可见的猩红沿着铠甲缝隙淌下,流入溪中,很快绽放出妖艳的血花。
笑里藏刀唤人命。
仿佛死了个化虚境强者就和死只蚂蚁草芥没什么区别的季连城,再也没瞧那立而不倒的死士一眼,噙着一贯桃花笑容,再度屈身恭敬道:“小子季连城,携登科皇榜拜见陆前辈。”
等了片刻,空中传来叹息声:“小石窟。”
季连城直起身子,抖了抖锦缎环蛇衣,踏着逶迤步子朝上山路走去。
三十丈外,直到粉面青年消失在山径尽头时,从头至尾都在观摩打斗的李冲雨忍不住苦笑道:“可怜百姓家,险恶王侯门,芊芊,我突然觉得,像我这种夹在庙堂和市井间浮游度日的人,其实也挺好,至少不会当主子的一句话,就落个爆体而亡的下场,还是个化虚境,可惜了,可惜了啊。”
望着重归宁静的桃花林,季芊芊怔怔出神,没有接话。
同样被那红甲人爆体一幕震撼到的周良转头和灰杉李冲雨对视一眼,两人都瞧出对方眼中的无奈,说道:“芊芊,走吧。”伸手去拉女子。
季芊芊打掉那只伸来的大手,转身离开,眼中含着不甘与委屈。
东胜地面,世人只传大王,四王。从未有过关于长公主的只言片语。哪怕那部放在文华殿,被每任州主极为看重,比作东胜传世全书的《四库编年记》上,也没有关于这一代长公主季同裳的只言片语。
从有记忆的时候开始,常年居于深宫的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亲生长什么样子。她唯一收集到和母亲有关的消息,便是生下她的第二天就被一位位高权重之人送出宫,而且是终身不能回宫。
再就是通过婢女宦臣的只言片语,她八成认定那位高权重之人,就是手握一方兵权,拥有独一无二七龙旗的四王爷。
所以这些年她很努力修炼,进了内府,想着有朝一日能寻回生母,最重要的是将那位自己口中的四叔,亲手推下王台。
飞叶城。
一叶障目,一叶飞花。
从东胜建州日起,这座靠近西北的大城就是佛家盛行地。和最初鼎足九州的首任东胜州主一样,每一任东胜州主对佛家都极其照顾,说是信佛吧,也算不上,只是愿意给这群六根清净之人一方水土。
飞叶城中最富盛名的寺庙是城南的白马寺,常年香火旺盛,前来烧香拜佛的香客络绎不绝,其中不乏千里迢迢赶来,只为瞻仰大雄宝殿里那尊如来宝相的外地人。
民间倒是有传言,说白马寺的每一任主持都是燃灯佛案前长明灯里的一根灯芯化身而成,等作古时就会重归那盏点化千万生灵的古灯,换来另一根灯芯,传承不灭,香火不灭。
当然,是真是假,估计只有燃灯佛他老人家自己才清楚。
紧挨着白马寺旁还有座小庙,说是庙,其实就是里外三间瓦房,供了尊未来佛的小地方。因为曾经有人见到白马寺住持时不时会到这里来,所以一来二去就逐渐有这样一种传言,说这座自称小白马寺的地方就是燃灯佛的灯芯每次下界之处,祥瑞照人。因此有段时间小庙里的香火也还不错。
只不过久而久之来这的香客都有种上当受骗的感觉,就因为小白马寺里的那个算命和尚,说什么上知五百年下知一千年,只要香钱足,百姓变王侯。其实就是个打着算命幌子骗钱的玩意。
所以小庙蒸蒸日上的情景没维持多久,就又回到屋漏连雨的日子。
此时,剃了度点着九戒香疤的和尚一如既往趴在那张香火桌上正与佛祖谈经论道,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时不时还嘿嘿笑上几声,抹把口水换个姿势继续睡。
也不知他是睡着还是没睡着。
庙门口的稚嫩小和尚穿了身明显比自己大几号的木棉袈裟,正卖力搓洗着木盆中的换洗衣物。搓两下,挽一下滑下去将手臂拢住的袈裟,搓两下,再挽一下,如此循环,似乎压根没想过袖口能卷起来而不落下的问题。
半柱香过,终于搓完那盆不知道洗干净没有的衣物,小和尚起身蹦蹦跳跳跨过门槛,一轱辘爬上香火桌,坐在老和尚放在桌上的双臂中间,深吸口气,腮帮子鼓得浑圆,然后猛地俯下身子,对着老和尚耳朵大吼道:“师傅,洗完啦,给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