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大荒城好不热闹,先是戍边军队全体出动,肃清了从城门至城主府主道上的所有买卖铺子,每家每户门上加贴了封条,禁足两个时辰。
之后两个马队一前一后涌进城中,皆着黑衣黑甲,领头的是两个膀大腰圆的扛旗将军,一旗绣虎,一旗绣狼,只见马队进城后一刻不停驶向城主府,最后之前还熟脸熟面的城主府守卫全部不知去向,取而代之的是里三层外三层的黑甲兵卫将府邸围得水泄不通。
落日时禁足令解除,不过随之而来一个消息犹如惊雷般在整个大荒城炸开。
半个时辰后,城主肖麓山会在前市街口的刑场监斩五人,被斩之人皆为戍边军队中人,且不论被斩之人的身份,单是肖麓山亲自监斩已足够引人遐想。
肖麓山拜大荒城主逾六年之久,深得当地人心,前市街口的刑场从他到来后边鲜有行刑,一方面和他的励精图治不无关系,另一方面也说明当下天下太平,没人愿意犯事。
当然,就算是要斩杀某人,也断不至于由他亲自坐镇。
风言风语很快在城里传开,有说金鳞来了位大人物,准备拿肖城主开刀,所以才有此一出。
也有传大荒山里抓到位狠角色,至于有多狠,反正说破天那么狠的人。肖城主怒发冲冠惩治几个擒贼不力的下属。
还有更荒唐的说是大荒城新来了个城主,肖城主已经被贬成监斩官,被斩那几个人都是他以前的亲信,这是要清君侧啊。
众说纷纭。
而即便如此,未到半个时辰时前市街口的刑场已经被看热闹的百姓围得水泄不通。
城主府,东厢房外。
一头红发的于地凤脸沉的能滴出水来,身为东胜州兽案将字旗旗拥有者,就算当年困龙关下以一敌十连斩对方五名顶尖高手也未曾皱眉丝毫,直到今日方知心性乱了是何滋味。
别人眼中的少四爷宁仙安和少三爷世子季可道或许只是仰仗家族余荫的世族公子,能纵横金鳞全靠上一辈只手遮天的权势,然而作为最接近权力漩涡中心的她比谁都清楚,世子自下生时便是天生入品九阶的存在,换而言之,别人娘胎里带来的比寻常人十年修炼还要高出一大截,当时甚至惊动东胜州老祖宗,亲自为其取名可道,寓意可怔大道。
至于被州府余荫纨绔们暗地里恨不得戳断脊梁骨的狗奴才少四爷,第一次出现时是在世子满十的宗族典礼上,当时主持仪式的州主只寥寥几言表明其身份,老祖的弟子,位同三班,入得宗族埋骨涧。
从某些层面来说,少四爷的身份比世子殿下还要高出一头。
虎旗旗主袁泊虎,狼旗旗主李屹城站在一旁静若寒蝉,面对于地凤倒不是不敢开口,是真怕啊,这姑奶奶火气来了那是六亲不认的主,最可气的是自己还真干不过她。
于地凤好容易压下心中邪火,沉眼扫过比她还高出一头的袁李二人,低骂声“废物”。二人只是悻悻一笑,不敢反驳。
“二位少爷若是落下半点病根,你们两个等着去给冰甲人为奴吧。”于地凤丝毫不给两位响当当人物丁点颜面。
袁泊虎硬着头皮回道:“二姐骂的是,还是二姐想的周到,带着完颜老头,以他的医术,相信二少一定不会有事的,以后咱还得向二姐多多学习,哪怕能学到十之二三,也够咱享用一世的。”
向来对马屁嗤之以鼻的于地凤很直接丢给他一个冷眼。?
脸上刀疤渗人的李屹城叱道:“都是肖麓山那老货,说什么一切都安排妥当,差点出了大事,砍区区五人就想脱罪,待会看老子不拧下他的脑袋。”
袁泊虎见风使舵接口道:“屹城老弟说的没错,决不能就这么便宜那个肖老头。”
于地凤恶瞪二人两眼,怒道:“闭嘴,还嫌不够丢人?”
于地凤不是不想把火撒在肖麓山身上,只不过表面看起来肖麓山低他们一头,但东胜州的文官和武将就像泾水渭水,分属不同体制,真要论起来,就算一个小小衙役师爷他们也没生杀大权。
这便是庙堂,相互之间的权衡制肘方得难能的平衡。
被袁泊虎称作老头的完颜术是金鳞有名的名医,清高的很,后来也不知是何原因被少四爷宁仙安骗给余地风,坊间倒是传闻完颜术的孙女自从与宁仙安孤男寡女月下对酌后,便一哭二闹三上吊地把老爷子逼从军,具体如何当然只有当事人清楚个中缘由。
房门开。
挂着垂胸白须的完颜术轻手轻脚走出厢房,带上房门,抹了把额头的汗水,朝欲上前询问的于袁李三人做个噤声手势道:“三位将军勿急,二少已无大碍,烦请将军移步,少四爷有话带给诸位。”
步至回廊转角处,性子火爆的袁泊虎一把拉住完颜术,压低声音道:“老头,到底咋样了,二少该不是在生咱们的气吧。”
于地凤和李屹山同样死盯着完颜术。
完颜术摇了摇头,三人这才稍微安心。
“三位将军放心,少三爷只受了些许内伤,气血闭塞,稍微调理几日便会痊愈,少四爷体质异于常人,恢复速度比老朽预想的要快上不少,应该不出两日便能恢复如初。”
竖起耳朵听的袁泊虎长舒口气,搓着手叹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于地凤紧绷的身子稍稍放松,点头道:“有劳了,方才先生说少四爷有话带给我们?”
完颜术视线扫过三人,干咳两声,老脸罕见露出半点微红,随即颇有些局促的将两手叉在腰间,提声道:“小猫,你个驴草的,裤裆里的玩意长脑袋上了是吧,大荒山的刺猪都比你丫跑得快,那帮马贼都绑来没?敢少一个老子把你猫皮剥了。”
一言出,素来在东胜州威风凛凛的三大将军同时瞪圆了眼睛,于李二人只听到一半时便很有默契的背起双手别过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倒是袁泊虎满眼谄媚,接连道是。
显然不适应如此口气说话的完颜术顿了顿,强忍着千百个不愿继续说道:“那帮人还是有点骨气,追了两位爷爷两百多里地,算条汉子,既然是汉子,咱就得对人家客气点。你说是吧。”
袁泊虎瞪着虎目连连点头。
“听着,为首的那个已经被爷爷煽了,做了一辈子汉子,享受一辈子女人,这好不容易成了女人,也该享享女人的福吧,他那帮手下一个个头发立的跟针样,素的发慌,弄点迷魂春药灯一闭都一样。”
袁泊虎笑的露出满口黄牙,这等骚主意,像少四爷的风格。于地凤已经侧过身子面朝廊柱,即便了解少四爷行事风格的她,听到如此这般处置一帮男人,还是不免阵阵恶寒。倒是李屹山越听越兴奋,打鸡血般眼神跳动。
年逾古稀的完颜术说到最后脑袋都快埋到胸口,这辈子只懂得悬壶济世医者之道,何曾迸出过如此下三滥的言语。
好不容易平复下心跳加速带来的眩晕感,完颜术悻悻抹了把脸,这才一本正经道:“少四爷还让几位将军暂时不要打扰。”
于地凤转回身点头示意,完颜术忙不迭匆匆抱拳,一路小跑逃开,那模样,仿佛再不跑自己就要像贼头子一样被施以“乱棒”政策般。
袁泊虎破口大笑,和李屹山交换了个你懂的眼神,转身朝囚牢方向踱去,一身六兽弥铠被抖得叮当作响。
眼看着溜走的黑面大汉,李屹山刚想开口,便被于地凤一个栗色瞪住,脸色尚未平复的红发女将沉声叱道:“滚到一边去,别碍老娘眼。”
李屹山憋笑抱拳,怪叫声“得令”,奔着袁泊虎去的方向大步跑去。
打发走二人,于地凤慢步走回厢房前,面对紧闭的房门,抬手,想叩,几经思量,终是没落指。
向来主张能躺着绝不坐着,能坐着绝不站着的宁仙安,醒来时已经是翌日晌午,冰滑却不失暖意的蚕丝被就像未经人事的少女肌肤紧贴在身体上,让人有种未得女犹享汝之芬芳的感觉。
原本六尺宽的老翅鸡梨木床被加宽了整整一倍,睡六个人都足足有余,大被同眠的觉悟从袁泊虎传给肖麓山后便被很好的执行,不然费劲力气挑选出的十二花魁当真显得浪费。
宁仙安伸了个大大地懒腰后又把身子缩进被窝里,虽时至初夏,不过从大荒山吹来的西风中还夹着北邙挥之不去的刺骨寒意。
旁边有微微的鼻息声,宁仙安不用回头也能听出是少三爷季可道,陪着这位正统出生的东胜州皇族世子走过近十个年头,除了金鳞城最大青楼里的那位狐媚儿魁首外,就这个男人的味道最熟悉。
五年的质子经历,他和季可道闯过北邙最混乱的燕魂十三地,以天为被地为席的事没少做过,冰瀑下为了活命也曾紧拥相依熬过三个寒夜。
照宁仙安的话来说,朋友是拿来撒乏饮酒玩女人解闷的,多不嫌多少不嫌少,看得起我咱就碰一个,无关是坐地贩子兜售的廉价曲酒还是颍地出产号称九州第一口的天品女儿红。至于兄弟嘛,一个就够,能过命,刀尖子抵在胸口上,先流的也是他的血。
“醒了?”宁仙安轻声道。
“醒了。”
“再度些势,你这身子弱,又是破品的关键时期,别伤了本。”宁仙安偏头看眼望着床顶的季可道。
“我没事,怕你承受不住。”
宁仙安咧嘴笑起,拍了拍那张越发精致的脸颊,自嘲道:“放心,我心里有数,奴才就该做奴才该做的,越了俎了,就变成乱臣贼子,你说是不?”
“你不是奴才。”季可道剑眉猛皱,转而正色道:“是我兄弟。”
宁仙安柔骂声“傻阿道”,右手顺势搭上季可道的额头,掌心处,柔和光芒嗡嗡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