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萧寒蝉的感觉,宁仙安说不上怕,只是觉得膈应。这和那位成天跟在大王爷季同泽身后,进宫下朝的季连城有直接关系。粉面禽兽这个称呼最早就是从他口里传出去的,打着皇家正统血脉的幌子成天做些蛇鼠鹰眉的勾当。笑迎天下士,诚拜无上佛的皮囊背后却是无止尽的同辈打压。至少明面上季可道就不止在季连城手上吃一次亏。
做奴才嘛,主子吃亏是大忌。所以早就把季连城归为死敌一边的他,早就有把这个龙头狗囊的大世子殿下拍死的打算,只可惜后则行事真是滴水不漏。至少这一点是深得大王爷真传。
一脚踢开胳脚的铺路石,宁仙安仰头望着玉盘般的明月,都说月黑分高杀人夜,没听过月似银盘杀人夜啊,他笑了笑,故作叹息道:“死就死吧,当奴才嘛,从踏进侯门那一刻开始就要做好死的打算,而且我这狗奴才还是死在如花似玉的萧大小姐手里,也不正应了那句老话嘛,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值了。”
兴许压根没想到这个时候他还有心思玩笑,萧寒蝉收起笑脸,颇带疑惑道:“你不怕我真杀了你?”
宁仙安缓缓闭眼,挺起胸膛,动也不动,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这样就没意思了。
气不打一处来的萧寒蝉静了片刻,随即朝高个子阴阳人挑眉使眼色。
叮。
站如松姿的高个子闪电抽出雕龙笔。
又是片刻死寂。
萧寒蝉突然掩嘴笑起,笑的花枝乱颤,鹅黄霓裳几乎快绷不住曼身材,银铃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不是觉得他们只要一动手,你那四个狗腿子就能第一时间过来救你?宁仙安啊宁仙安,你真觉得本小姐要杀你的话,会让他们出现在这?”
保持挺胸抬头姿势不变,宁仙安轻轻摇头,转头与霓裳妮子四目相对,大义凛然道:“奴才哪敢奢求苟活,只求大小姐给个痛快,免得奴才死而不僵,心有所想反倒溅大小姐一身血。不是有那老话嘛,心之所属,心血所向。待会请大小姐杀奴才的时候一定要在心脏上来一刀,相信您定会看见我那一腔热血奔向与你。”
萧寒蝉越听越不对劲,最后甚至被那戏谑之言弄得面颊燥红,狠狠呸了声“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旋即一本正经道:“你让贺万里替你铸兵器了?”
回过身的宁仙安偏头看她,不言。
有国手之称的萧寒蝉也不恼,一板一眼分析道:“往前两百里就是中央行省,袁泊虎不久后会和赵九钱一战,这一战很重要,关乎四王爷在庙堂上的分量,所以你想送袁泊虎称手的兵器,至少不至于失色于承影剑,而能做到这些的,眼下只有贺万里。不过就算他铸造的武器品质再好,恐怕也很难和有一寸神兵之称的承影媲美吧。”
宁仙安笑而不语。
停顿片刻的萧寒蝉突然露出恍然明白的表情,拍着玉手说道:“怎么把这茬给忘了,你好像还是铸模匠吧,贺万里铸器,再加上你来镀器,嗯,说不定还真能和承影不相上下。”
立在原地享受清凉夜风的宁仙安笑脸不变,心中却颇有些骇然,这妮子的心思实在玲珑。
总感觉再不放个屁,行事乖张的霓裳妮子就要发飙,宁仙安思索片刻,似有所指问道:“要是你的话,希望袁泊虎赢还是输?”
萧寒蝉仿佛早就料到他会问这么一出,想也没想便回:“赢了如何输了又如何?摆子下棋是我爷爷他们的事,本小姐在乎的只是你什么时候死,又是怎么个死法。”
宁仙安弹了弹袖口,一点不恼。
这答案。
像是她能说出口的。
挥手召回握着雕龙笔随时准备取狗奴才项上人头的阴阳人,萧寒蝉似乎觉得这样站着实在无趣,再瞄了眼不准备开口的狗奴才,她带着二人转身朝来时方向走去,临走时留下句话。
“你什么时候出武陵祠,本小姐就什么时候开始好好和你玩。”
被搅了心思的宁仙安也没了月下漫步的兴趣,朝回走时路过铸器楼正好看见两个人往里面抬包东西,那东西被红布盖着,看上去分量不轻。对贺万里行事风格了如指掌的他终于露出个欣慰表情。
老杂毛总算上道了。
回到红木茅顶屋时碰见背着重剑的于易俭倚门歇息,简单问了两句才知道四人从今天开始会轮流值夜,今天正好是他。当然,他没问方才在小路上和萧寒蝉对上时四人为何不在,既然王爷把自己的命交到他四人手上,相信他们自有分寸,而且他也不信萧寒蝉真敢在这个地方对自己下手。
屋里,贴心丫头喜鹊早就备好洗澡水,这么多年都是两个丫头贴身照顾,自己身上那点东西早被瞧得一干二净,倒是有她们在伺候,放心。
当然,梳洗完毕后长夜漫漫,无聊至极的少四爷肯定又要玩些幼童不宜的男女把戏。只可怜了枯守在门外的重剑男人。
翌日,日上三竿。
七马木流在老刘头熟练扬鞭下重新碾上官道,坐在车里的宁仙安看着案几上两柄寒芒四射的阔口斧时,两眼不停冒着精光。
天刚亮时他就被红着眼的贺万里打搅清梦,看这架势这位年逾半百的汉子昨天是一夜未睡。只不过提起刚出炉的两柄阔口斧,汉子脸上还是挂着止不住的傲色。
三百六十行,无论做的高低贵贱的勾当,能把自己钦淫的门道做到极致的,几乎都能自然而然生出这股子傲气。
宁仙安拿到斧子时不用问也对贺万里翻了倍的恭维,那口才,就差没把祠堂令牌上那几位从坟地里说活过来。
反而对少四爷滔滔不绝的称赞仿佛早就烂熟于心,贺万里丝毫没有想象中的不好意思,只提醒了句“这活儿老子绝对对得起你。”,便开口赶人。
抱着有便宜不占等于丢财的宁四少哪肯就这么走,腆着脸跑到后厨吃了顿荤腥十足的早饭后,还不忘顺走十来斤的酱牛肉和五只烧鸡,这才心满意足带人离开。
而另一边只求早点送走他这尊瘟神的贺万里强忍着快要爆开的青筋,心底默念了一万遍“他是狗奴才,不跟他一般见识。”
七马木流里,平时对打打杀杀不怎么感兴趣的朱鹮,见到两柄斧子都忍不住赞叹道:“贺家的铸器手艺果真名不虚传。”
宁仙安双手托起其中一柄,点头同意道:“那是,贺万里那老杂毛除了没生儿子的本事,打铁这行当估计整个东胜州也没几个能出其左右。”
观摩这柄阔口斧,可以用三字形容,利,精,长。斧头黑亮中夹杂着丝丝火红,如果凑近仔细观察,会发现那些火红色来自上面如血脉般的蛛丝脉络,整个斧口开刃极好,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闪着幽幽寒芒。而后面的斧柄并没有用衫木或者花梨,而是和斧头一体的金属,像是直接浇筑而成。
宁仙安伸手指在斧头上轻轻按了几息,指尖明显有种火烧火燎的灼热感,满意道:“老杂毛总算对得起爷,老火流铁,哈哈,赶明回来的时候记得提醒我给老杂毛捎上两斤酱牛肉。”
点头应是的喜鹊忍不住悄悄翻起白眼,刚才咱们还顺走别人十多斤呢,咋的还回去就变成两斤了。
翻来覆去越瞧越喜欢,直到朱鹮将煮好的猴儿魁摆上案几时才回过神。咂了口东海边特有的海味茶,吩咐道:“告诉外面的人,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打扰。”
喜鹊应了声走到车头前去传话。
向来对他心思聊熟于心的朱鹮笑问道:“主子这是要给斧子镀器?”
宁仙安点点头。
大凡行走在九州上的铸模匠很少愿意自己铸模时旁人观摩,一来铸模时匠人的所有精力都放在模具上,这个时候相对来说也是铸模匠防范力最低的时候。二来铸模需要绝对安静,如果被人打扰很可能导致铸模失败。
不过这两点放在宁仙安身上似乎都已忽略不计,喜鹊朱鹮两个丫头陪他铸模也不是第一次,再加上有红芍四人在外护卫,相信没哪个不开眼的愿意来触这个眉头。
摆好其中一把斧子,宁仙安接过朱鹮双手奉上的雕模刀,刀长仅三寸,通体幽蓝,细如银针,只有仔细看才能看出一侧几乎微不可查的刀刃。
五指做莲花状,其中两指夹着雕模刀仅半寸的刀柄,宁仙安略微沉思,随即陷入犹豫。
轻手轻脚走回来的喜鹊见他这样子,带着疑惑看向守在一旁的朱鹮,而后者只是娥眉轻皱摇摇头。二人谁都不敢出声。
约莫半柱香时,宁仙安忽然抬头望向朱鹮,问道:“你还记得当年二小姐那首《巍然观岭帖》吗?”
冷不丁被问到的朱鹮下意识点点头,得到默许后便开始背诵:“千锋横断崖,白水傍山啸,遥立云台颠,大世风卷潮。”
宁仙安啪打个响指,眼露炙芒。
“就它了。”
指尖嗡动,肉眼可见的绿芒从指尖流瀑般泻出,汇于雕模刀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