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队沿着官道朝西北方向行进,顶着华盖宝龛的七马木流无疑是柄尚方宝剑,普通宵小老远见着自然逃之夭夭。哪怕遇到些点子硬的路匪流寇,有魏石开几人在,应该没啥问题。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的话,宁仙安就真要好好重新审视四王爷的瞧人眼光。至于红芍四人,死在哪都一样,只要不脏了凤阳老营的贵水宝气。
当然,要说这一路平平安安,宁仙安打死也不信,耍一手好棋的萧寒蝉无缘无故跟在后面,像条甩不掉的狗尾巴,天知道那妮子在暗处布了多少颗黑白子。以老太宰萧鼎公对她的重视程度,即便不至于调动一半的禁宫红甲,十来个应该没啥问题。这丫头最擅长的就是对你说我要看着你死,然后你明知道左手剑会刺来,无论如何躲闪也躲不过,最后成具死尸。
再加上不知躲在哪随时可能暗地里捅刀子的粉面禽兽,以及把阿弥陀佛挂嘴上却压根读不懂《般若金刚经》的死秃驴,可能遇到的肯定比想象的精彩。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放在眼下似乎应该说成明枪难躲,暗箭更难防。
车里。
打闹够了的喜鹊丫头从随行檀木箱子里挑了串最大的葡萄,剥了皮取下籽一颗一颗喂给宁仙安。
而头枕在朱鹮玉腿根上享受纯然体香的宁仙安,则吸一颗葡萄还不忘嗦一口玉指,赞上一句“碧玉纤纤指,灵巧猩红舌”,惹得媚丫头咯咯直笑,不自觉朝温文尔雅的朱鹮挺挺胸脯,仿佛在宣告主权般,随后问道:“主子,贺家祖祠是什么地方?咱么去那干嘛?”
躺在雪狐绒上慵懒意味十足的宁仙安甩起二郎腿,眯出条眼缝瞄丫头眼,仿佛这个问题问的极没营养,顺手拍拍朱鹮娇臀,懒懒道:“你来猜。”
朱鹮娇羞着打掉那只在敏感处作祟的坏手,伸指勾回垂落的耳发,微笑答道:“主子说我们会在前面和袁将军汇合,昨日将军要去飞叶城挑战天下第三剑神赵九钱的消息已经在金鳞传开,奴婢猜想主子去贺家祖祠应该和袁将军有关。”
打着不到黄河不死心再次悄悄伸手探向娇臀,宁仙安咽下香甜味十足的蜜源葡萄,满意道:“聪明,算爷没白疼你。”转而瞥向因为这句称赞快把下嘴皮翘到天上的喜鹊,柔声道:“别不乐意,你本来就没她脑子灵光嘛,嘿嘿,不过你比她大。”
啪!
啪!
左脸和头顶同时吃了两个爆栗。
宁仙安“唉哟”一声,揉着丁点也不疼的脑袋坐起身子,轻咳两声,调笑道:“家门不幸啊,还没走多远就被骑到头上拉屎,真走个千八百里,还不得被你们两个绿眼母狼剥光了吃掉啊,驴娘狗娘骡子娘,谁来救救我这个玉树凌风风流倜傥的少四爷啊。”
二女不约而同噗嗤笑出声,故作再打。
朱鹮娇声呛道:“主子才是狼呢。”
喜鹊相反满脸傲娇道:“就是要吃掉主子。”
调戏后的宁仙安拿起冰盘里两颗硕大饱满的葡萄,噗噗不偏不倚塞进二女口中,待她们美美咽下后方才重新躺回,眼望穹顶,正经说道:“虽然不想把猫崽子抬得太高,免得胀成球后摔下来太难看,不过连我也不得不承认,他和赵九钱这一战关乎咱们王府今后在金鳞的地位,或者说,王爷以后在朝廷里说话的分量。”
很少见到他如此严肃一面的喜鹊轻轻皱起眉头,或许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干脆闭口不言。
倒是同样微皱柳眉的朱鹮下意识脱口道:“这么说袁将军这一战必须胜。”
宁仙安点点头又摇摇头,意味深长回道:“赵九钱在剑榜上排名第三,传言曾枯守落水剑瀑八载求证剑道,圆满时一剑破开七百二十里流瀑,之后独闯葬剑冢取得古剑承影,一时间名动九州。二十年间死在无影剑下的剑客名士不计其数,只不过最后挑战老绝户落了个七步难挑剑出鞘的尴尬局面。即便如此,要说此人不强悍,恐怕死在他剑下的亡魂也要憋不住跳脚骂娘。”
绷着精致小脸认真的喜鹊插嘴问道:“这么说他很厉害咯?袁将军打得过吗?”
宁仙安点下她鼻头,笑道:“从招式上来说,小猫使的开山斧本就讲个大开大阖,以力降人。和从星辰布位感悟而来的剑招相比确实差距不小。承影剑的精髓就在于招招有形变无形,所以单从剑招上论,估计赵九钱比中州的老绝户还要胜上一筹。”
“当然,小猫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没点看家底哪敢做卖油郎,提着两柄烂斧头就敢闯颍天承皇阁,顺带取走一颗皇贝子的项上人头,这份胆识可不是在路边随手抓个就有的。所以这一战,不死,就行。”
似乎一次性说话太多,宁仙安直接端起茶壶,对着壶嘴灌了口,擦去嘴角边淌下的黄水,继续说道:“赢得了,金鳞这盘大棋还握在王爷手中,军中的威望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比庙堂来得实在。赢不了,不死,勉强算各胜一手。如果死在飞叶城。”
他苦笑着摇摇头,思索片刻,叹道:“恐怕只能等阿道从国子监出来,再加上二郡主,兴许还有虎口抢食的本钱。所以啊,不管咋说,小猫这趟飞叶之行怎么说也不能先落了气势不是?就他手里那两把铁疙瘩,估计在承影剑下走不过三招就会被崩成铁刨花,这不是生给天下人笑话我四王府拿不出像样东西嘛。”
喜鹊偏起脑袋若有所思,看起来像是听懂了。
面带微笑的朱鹮重新取出袋猴儿魁,煮第二壶。
到贺家庄了,说是庄,其实就是一个靠近官道的村子,隔着老远就能看见村口七尺牌坊上“地器中流”四个大字。
东胜州能跻身上三州行列,和中州,南瞻齐名。武力是一方面,堪称一绝的铸器行道又是一方面。而这其中又以金鳞贺家为首,不仅拥有大批手艺纯属的铸器匠,还藏着连皇家承造司都眼馋的顶尖铸器材料。因而直到现在,正统的禁宫红甲卫队使用的都是这里铸造的器械。
让老刘头把七马木流停在村口,宁仙安跳下车领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丫鬟走到七尺牌坊下,仰头看去,半晌后颇有些不屑说道:“听说这几个字是大司马孙钓叟写的,算起来这老不死都快成三朝辅公了,怎么写个字连城里卖画的都不如,没点韵味。贺万里也是,遇到点芝麻绿豆的小恩小惠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用这东西充门面,丢人。”
听他一番吃葡萄愣说葡萄酸的言论,二女很自然掩嘴轻笑,皆不答话。
抬脚往里,放眼望去贺家庄就一条直道到底,两旁是杉树木和茅草搭建的一个个矮房子,每个房子房前屋檐下都摆着个大铸造炉,虽然现在夜色将至,但家家户户的打铁声仍不绝于耳。
宁仙安一路朝里,边走还饶有兴致给两个丫头灌输些打铁的皮毛。
“瞧见那个没有,那叫熔矿,从山里开采出来的石头就那样被烧成铁水,再倒进模子里做出雏形。别看简单,没膀子力气还真干不了这活。”
“诺,那就是初锻,拿锤砸出铁里的杂质,一把武器好不好这步至关重要,杂质剔除的不到位,造出来的兵器质地就会变脆,到了战场上还没挥几下就断成几截。当然也不能完全剔除,否则最后很难成形。除非是些天外飞石这类的材料,杂质是越少越好,像器谱上前十的干将莫邪,据说就是春秋时以天外飞石锻造,单单剔除里面的杂质就用了七七四十九天。”
“那边,看见没,那就是锻型,徒弟拿大锤负责塑型,师傅拿的小锤又叫引锤,引导大锤的落点,还要兼顾整个器型走向,能使上小锤的至少都是在这行当干了超过半辈子的人。”
瞧得稀奇的喜鹊泥姥姥进城般东张西望,听见使小锤的至少干了半辈子时,忍不住捂着桃红小嘴惊讶道:“这么久?”
宁仙安笑道:“你以为呢,不然九州上的铸器大家都被各个皇族拽死手里。”
盈盈碎步的朱鹮也附和道:“奴婢也听说贺家庄的庄主贺万里虽然只是打铁匠,但被州主封为承造司的副司,官居四品呢。”
宁仙安将视线从一个正在引锤的老者身上收回,纠正道:“从三品,比那个不开窍的韩老头高半品。”
一路走到道路尽头,和前面声硝鼎沸不同,面前这座白泥黑石建成的宗祠看上去静谧的多,祠堂正中央是扇雀儿翎雕饰的拱形门,两旁挂着副对联。
上联:十两金换不来红缨仆枪姓贺的小肚鸡肠。
下联:纵十代担不起千古一锤满屋汉敢吃皇粮。
缺少横批。
喜鹊和朱鹮默念这幅奇葩对联,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脑袋,这对联怎么看都像在嘲笑贺家,怎么还被挂在祖宗祠堂门前。
唯独不自觉挺起胸脯的宁仙安发出道微不可查的嗤笑,勾起嘴角朝守门的大汉喊道:“告诉贺万里一声,就说有个姓宁的狗奴才来他这求半碗水喝,另外,这是十两金子,水钱,一并交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