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这件事如果办好了,本王赏给你们的,会比你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以霸王居首姿坐于红楠圈椅上的季同袍伸手示意,早有准备的李寒山从案几下拿出个长条形木盒递去,盒子仅一本书宽,面上刻着“流武兴阳”四个古篆小字。
宁仙安记得这个盒子以前似乎放在第五层,就在那个“邪魅筱魈”的书架上,当初好奇想看看里面装的什么东西,不过被恰好瞧见的李寒山制止,很严肃提醒了句“筱魈之物莫沾”。本以为是这位王府第一谋士小气,眼下瞧那四人半死不活还目放精光的模样,多少明白点。
一只手按在木盒上的季同袍缓缓推开老木盖子,露出四本布满虫嗜痕迹的古书,手指顺势滑过四本书骨,幽幽道:“承受十五年水牢蚀骨不死,该说本王慈悲,还是你们命大?四座郡县的龙凤脉被你们挖了七七八八,这事放到以慈悲为怀的菩萨佛面前,也会赏尔等一把琉璃真炎。”
披头散发似人似鬼的魏石开四人噤声不言,唯独盯木盒的眼神中透着半分活人气。
季同袍合上老木盖,用习惯性居高临下的态势沉声道:“他平安回来,这东西归你们,另外本王亲自替你们洗去前身罪债,是走是留随你们意。他回不来,你们在自刎前最好多挖几十个土坑,免得脏了我那一亩三分。”
挥手示意将四人带走,季同袍招呼李寒山和宁仙安入座,身上瞬间少了那份上位者的威严,多了些温雅。
接过李寒山推来的小苦叶茶,宁仙安禁不住片刻走神。四王始终还是四王,就算推盘摄心的火候比不上稳坐钓台的大王爷,甚至比权势滔天的老太宰萧鼎公也棋差半招,但正如说书匠侃侃而谈的那样,将门虎子将门虎子,皇门走出来的又岂是山林土王所能比拟。远的不说,单就凤阳老营里那柄屹立四十七年而不倒的季字七龙旗,就远非现在所谓的人中翘楚能够比拟。
“仙安,这份礼本王私自做主先赠与你了,虽然沙场杀伐指望不上,保个命还是没问题。有一事本王倒是有些好奇,此次去武陵祠,你不打算带上苍云三十六骑?”季同袍老神自在问道。
还在走神没听清的宁仙安下意识问道:“您说什么?”
季同袍嘴唇挨着杯弦笑了笑。
李寒山提醒道:“王爷问你去武陵祠带不带苍云三十六骑。”
宁仙安挠头赔上歉意,点头回道:“原本打算带十八个,现在有他们四人,带九个就够了,剩下的放到国子监外面,不在阿道身边,终究不放心。”
外人眼里的秘密在手眼通天的四王爷和有大推衍之能的李寒山面前都算不得秘密,所以苍云三十六骑从他们口中说出来,宁仙安一点也奇怪。若真说有什么猜不透的,便是这么多年包括二人在内的几位掌权者从未干涉过。
颇有些欣慰放下茶盏,季同袍点头笑道:“小三子有你这个异姓兄弟,是他的福气。”
不善表态的李寒山附和点头。
宁仙安坐直身子,正视位高权重的主仆二人,一本严词纠正道:“是奴才。”
季同袍瞪了瞪眼。
李寒山无奈摇头。
用午膳的时间没见季可道,东暖阁的侍房丫头说世子殿下拿了本《龟息吐纳》给两位小主,现在还在做注释。饕餮抢食般端着白瓷碗风卷残云的宁仙安很不屑补了句,“学什么吐纳之法,有那功夫不如过来多啃两根人参鹿茸,生孩子的时候也多些力气。”这话自然让同座的四王妃极为赞同,与那侍房丫头耳语几句后又吩咐婢女送些饭菜,当然主要是人参鹿茸之类补气血的东西。
吃相比宁仙安美上万倍,有如菩提品泉般的四王妃给宁仙安夹了块巴掌大的蹄髈肉,柔声道:“多吃点,瞧瞧你和道儿瘦的,出去别人还以为咱们王府克扣伙食呢。”
宁仙安咬下一大口,嚼得津津有味油水糊嘴,囫囵道:“谁敢乱嚼舌根子,我定要撕烂他嘴皮。这金鳞城里连乞食的叫花子都知道您最疼我们了,哪舍得饿着呢。”
温文尔雅的四王妃笑骂句“小油嘴子”,温柔盯他半晌,突然忧心道:“你和道儿才回家没两天就又要走,这府里也就剩我这个老婆子了啊。当初王爷让道儿去国子监我本就不乐意,如今倒好,还要把你和道儿分开。李寒山那个老酸腐就会挑些好听的话唬我,什么潜龙在渊见龙在野的,真拿我当三岁小孩了,看我下次见他不好好与他说道说道。”
心底默念师傅保重的宁仙安抬手抹了把嘴上的肥油,朝四王妃靠了靠,满脸亲昵道:“您哪能就是老婆子
啊,要是连您都成老婆子了,三宫六院里那些妃嫔干脆挖个坑埋了自己算了。”
四王妃掩嘴笑的花枝乱颤,轻轻打他一巴掌,噤声道:“休得胡说,我哪能和州主的妃嫔比。”
随后嘱咐道:“你和道儿一个去武夷山,一个去国子监,道儿还好,国子监至少离金鳞不远,以王爷的本事还能有个照应,你就不一样,一路上说不定碰上什么牛鬼蛇神,定要万事小心,外面比不得这里,能躲就躲,能忍就忍,少不了肉,也缺不了骨头。”
宁仙安点点头:“您的话仙安记下了。”
四王妃摸摸他脑袋,不免回忆从前道:“一晃十多年了,来的时候才这么点高,现在都长成大人了,我和王爷是老咯,以后的东胜州,还要看你们。我啊,现在什么念想都没有,就盼着你和道儿多给我生几个孙子孙女,在这小小的附中含饴弄孙,再看着他们长大成人,这辈子,也就无憾了。”
宁仙安闭着眼用脸摩挲着那只暖玉般的手掌,没再开口。
老有所依老有所盼,似王妃这等年纪最大的快乐莫过于子孙环绕,整日婢仆相伴修花剪草的悠闲始终比不得牙牙学语稚子的呼唤。只是半个身子踏在草莽江湖,半个身子侵润权势庙堂,停下来尽人伦之事的话,免不得就被虎视眈眈在侧的有心人一脚踩死。所以他不敢,身为世子的季可道更不敢。
陪心事惆怅的四王妃聊了好一会才离开,已经快到西暖阁的宁仙安又转头去了趟东暖阁。见世子殿下真还在桂树下仔仔细细抱着那本《龟息吐纳》写着注释,两个从大荒城抢来的妾侍殷勤伺候,宁仙安自然免不了一番嘲讽,说些“人夫做牛,妾作田,果真是种好庄家才犁的欢畅。”。
翻白眼的世子殿下习惯性骂声“驴草的,该滚哪滚哪去。”,又惹得国祥天香二位丽人咯咯直笑,这两天没少从下人口中了解些二人的过往,自然明白这只是两位似兄弟又似主仆的金鳞恶少再正经不过的对话。
当然,对宁仙安的事迹听得越多,二女也对自己在大荒城的遭遇无不后怕,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幸好当初这位走在街上都要被人悄悄吐口水的少四爷没强迫了自己,不然哪还有眼下的自在。
对于二女的心思宁仙安自然猜不到,也懒得去猜,拉过季可道将苍云三十六骑做外应的事一一告知,并特别叮嘱遇到麻烦一定通知他后,才心心念念离开。
回西暖阁的路上他又特意去了趟养心阁,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的李大拐见他来时腿肚子打颤直接跪倒在地,直到清楚少四爷今天没心情理他后,才敢稍稍抬起头回话。
宁仙安看也懒得看那张生的老鼠打洞的奴才脸,冰冷警告道:“等季云天回来告诉他一声,朱鹮的事老子和他没完,别以为少三爷替他说句话,老子就不敢放屁,再惹恼了老子,一把火烧了这养心阁。”
浑身发软脑门淌汗的李大拐连声应是。
宁仙安再道:“明天老子还要出去一趟,有胆子的话再去西暖阁闹闹,告诉你,下次回来哪怕我那的蚊子告状,你们他娘的也别想再出口人气。”
李大拐唯唯诺诺连道不敢。
转身刚要走的宁仙安突然停了半息,回身一脚踹在李大拐肚子上,可怜身型本来瘦小的奴才头被踹出几米远,抱着肚子却不敢哀嚎一声。
宁仙安迈步出去,留下道冷哼。
“下次王爷在,老子照样杀你。”
回到西暖阁时喜鹊和朱鹮已经把出行的东西收拾妥当,大包小包塞满整整二十一口大木箱。
少了平素雀跃的喜鹊妮子拉着宁仙安仔细告知哪一箱装的是衣服,哪一箱装的他爱吃的零食,哪一箱是准备好的千年沉香木檀香。看这架势只要他应允,两个妮子恨不得把整个西暖阁拆了带上路。
宁仙安调笑道:“怎的,这还没走就开始舍不得爷了?”
一袭粉扣霓裳更添几分妩媚的喜鹊丫头抱着他手臂千百不悦,梨花带雨道:“奴婢当然舍不得爷走啦。”
旁边洗净香火气的朱鹮原本也想开口,想来是觉得自己已经不是从前的处子身,张了几次口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看穿心思的宁仙安一把将扭捏的妮子搂在怀里,哈哈笑道:“放心,爷这趟就没准备让你们两个舒舒服服待在家,这一路风吹日晒的,没个人端茶递水悉心照顾,我怕晒黑咯。再说了,把你们两个勾人的丫头片子留在屋里,遇到贼咋办,不怕贼不来,就怕贼惦记啊。”
刚刚还乌云密布的喜鹊咋听后瞬间多云转晴,跳脚惊喜道:“主子,当真?”
宁仙安刮下她鼻子,腻道:“爷啥时候骗过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