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过头想,当初小猫袁泊虎说最晚年底去飞叶城找号称天下第三剑神的赵九钱,这才五月开头,算算时间换防到中央行省独独整顿军务也也要花上两三个月,照这样计算最快也要入秋,为何眼下如此找急忙慌和赵九钱对上?虽然嘴上说天下第三的赵九钱比天下第一剑神老绝户差几个档次,可似这般比拼,匆忙前行才是大忌。
宁仙安百思不得其解。
大概猜到他想什么的李寒山解释道:“自从你和世子殿下回来后,朝廷里针对王爷的声音就日渐高涨,这个时候如果再不给有些人一点下马威,恐怕假以时日真要蹬鼻子上脸了。”
被一语点破的宁仙安恍然大悟,感情小猫这是要做当头棒喝中的棒槌啊。
接下来就是番无关痛痒的提醒嘱咐,无非就是把有关国子监内府里的一些秘闻旧事摆到桌面上来,比如内府表面上是由国子监统筹管理,实则也就做些端茶递水铲屎倒尿的活计,内府的实际掌管者只会是每一任州主,为的就是让里面真正的人才能留在东胜州,最坏的结果也就是永远留在内府里。
又比如陆天机当年舍得走出终南山坐镇筑基谷,很大一部原因就是境界难以提升,在州主许以甲子之内助其窥破天道的巨大诱惑下,毅然放弃为石头坑守墓的恪言,投身庙堂。
还比如能进国子监内府的是人才,而能踏进筑基谷的更是人上人,以王府之力勉强能插手内府皮毛事宜,但筑基谷打死也碰不得,所以一旦进去,必须打起十二精神。这是铁律,也是每任州主恪守的一项大忌。
等到季同袍和李寒山嘱咐的差不多了,桌上那一盘精心烤制的桂花酥饼也被宁仙安消灭的差不多。膳房里少了孙老头,做出来的东西就少了一半滋味,甚至比不得喜鹊妮子信手拈来的一碗白粥。只不过对于在冰天寒地里连草根都啃的津津有味的少四爷来说,果腹要紧。
被老生常谈弄得昏昏欲睡的季可道回了东暖阁,明天便要动身去国子监,在大荒城偶然得到的两个暖房丫头还没安排好。说来也算这两个丫头幸运。王侯将相家向来讲究门当户对,不过包括四王爷在内的长辈们似乎对这条狗屁古来铁律呲之以鼻。特别是四王妃,同样出身草莽的她更是对此深恶痛绝。
没见两个丫头进王府第二日便被四王妃叫过去嘘寒问暖,还被重新安排进东暖阁,大包大包的金银首饰流水般被下人们送去。听东暖阁的伺候丫鬟讲,王妃对两人很是满意,尤其那两对大屁股,私下里被平素尊贵无比的王妃认定是生儿子的胚子。
而另一边本来打算和少三爷同去东暖阁的宁仙安却被李寒山叫住,随后连同四王季同袍一道朝游书楼方向过去。
跟在龙行虎步的四王身后,宁仙安颇有些不自在,昨天晚上才当着下人扫了人家颜面,这会想问候两句总觉得假。可惜他从来不是喜欢打一巴掌给颗糖的权谋家,也不屑做这事。要不打死,要不被人打死,留下来指不定那天晚上被人来个海底捞月,得不偿失。
整个王府的布置不似养心阁那般典雅华贵,也算不得东西暖阁那般古朴,金戈铁马半辈子的四王爷说到底还是沾了不少江湖习气,所以很久以前的落雨湖被硬生生填成巴掌大小的鱼塘,其他地方做了演武场。官窑特供王府的白瓷铺路被换成二尺宽七尺长的青石板,遇到雨天有的还冒出几簇青苔烂菇,照宁仙安的话来说,黄金屋变茅草房,哪天城外那座城隍庙垮了,把三尊金刚菩萨泥塑搬到这里来正好合适。
终日百家争鸣亚圣服傍身的李寒山慢走两步,和宁仙安并排而行,瞧出后者心不在焉,不由拍拍肩膀小声宽慰道:“王爷没你想的那么小气,不然你小子现在还能好端端在这?告诉你,王爷不仅不生气,一会还送你份大礼。”
宁仙安偏着头狐疑道:“大礼?什么东西?”
只笑笑不说破的李寒山神秘笑道:“一会你就知道了。”
宁仙安颇感无奈,什么东西还藏着掖着,又不是金屋藏娇。
进入游书楼,这次没有去被视为王府禁地的五楼,而是直接上到四楼那副几近绘满整面墙的金戈晓春图前。
这幅画宁仙安自打第一次来游书楼后就观赏过不下百遍,画面中大篇幅描绘的是气势如虹旌旗霍霍的军队,从左至右背景分别为夏冬秋春,离墙根一排则是八十九具骷髅和四个半死不活的人物像,人像的脸都被刻意模糊,不过从那扭曲的身子依稀能猜出四人表情如何恐惧。
对这幅画同样熟悉的季可道说,这画的寓意应该是东胜州铁马踏山河,那八十九具骷髅和四个人物画像代表死在军队铁蹄下的八十九个自视清高的门派,至于没死那四个,应该就是还在东胜境内的终南山,武陵祠,九仙府邸。至于最后一个,至今还没对上。
对他这番说法宁仙安一向不敢苟同,东胜军队铁血不假,但要踏平这么多打得上眼的繁杂势力,估计有些力不能及,远的不说,就说眼下东胜藩郡大城中盘根错节的势力交叉,哪怕倾尽东胜军力,恐怕也很难根除干净。
所以宁仙安更愿意相信这幅画其实是四王爷自描自赞的歌功颂德图,没见正当中那个金甲将最大最威武最臭屁?换做其他人谁愿意在自家画上副歌颂他人的东西。
金戈春晓图下,面无表情的四王爷季同袍突然伸出手指,依次点向四个扭曲的人物像,自言自语道:“魏石开,汝阳郡人,鼓山教左护法,菅人命七百八十三,当斩!”
“红芍,祁水郡,飞花宫宫主,菅人命六百五十七,当斩。”
“于易俭,南阳郡,十七路贼首,菅人命五百二十五,敛金银无数,当斩!”
“王伯山,上谷郡,宣邪法蛊惑万人,致郡县飘摇两载,当斩!”
他说的风轻云淡,宁仙安却听得心底骇然,对东胜州近百年历史稍微了解点的都熟悉这四个名字,就拿魏石开来说,生于东胜州,少小随父去了西牛州,相传在西牛最神秘的百兽林里待了十三年,最后返回东胜与当时赫赫有名的杨家刀库叛出者柳一云创立鼓山教,一手神符御兽之术出神入化。
不过有道是初生牛犊不怕虎,鼓山教一意孤行与邱未央镇守的终南山争锋相对,那个被誉为杨家刀库探花刀的柳一云,被邱未央一手九阴化阳砸的身首异处。而魏石开则纠集剩下门徒在东胜州上为非作乱,最后在鼓山敢当石下被击败,生死未卜。
至于红芍,于易俭,王伯山,别看沾的人命没魏石开多,但个个都是曾经风云一时的人物。
难不成画上那四个人就是这四个?
如果真是,为何会被画在游书楼的壁画上?
季同袍转身眼望虚空,突然沉声喝道:“带上来。”
宁仙安下意识朝楼梯转角处望去。
叮铃铃的镣铐锁链声由远及近。
十四名周身包裹甲胄脸戴银面的披甲士率先出现,最后一人手中牵条手臂粗细的精铁锁链。
后面,四个非人非鬼蓬头垢面的人缓缓出现。
最后,又是十四名同样装扮的披甲士。
“跪下。”
牵着锁链的披甲人怒吼一声,牵锁链的手猛地用力,铁索瞬间被绷得笔直,惯性驱使下那四个非人非鬼之人顺势跪倒在地。
做完这些的牵锁链披甲士朝季同袍躬身抱拳站到一旁。
为这一幕颇感震撼的宁仙安揉了揉鼻尖,心里突然冒出个诡异想法,王爷该不会想让这四个货陪老子同去武夷山吧。莫说他们愿不愿意,就算肯,老子也不肯啊。和几个杀人不眨眼的东西待在一起,天知道哪天夜里心情不好就来个釜底抽薪,岂不是小命就没了?
果然怕啥来啥。
季同袍侧脸看向宁仙安,表情没有面对四人那般生硬,淡淡道:“明日就让他们陪你一同去趟武夷山。”
公报私仇,绝对的公报私仇,气不打一处来的宁仙安扯了扯领口最上面的扣子,无奈道:“王爷真不怕奴才还没走到武夷山,就被这四个人鬼剥皮吃干净了?得,您要真怕我死,把小猫的两千近卫轻骑交给我也好,让他们来,算怎么回事。”
站在季同袍身旁的李寒山瞪他一眼,打断道:“休要胡说。”
季同袍无所谓摆摆手,随即笑道:“放心,就算他们牙口再好,也啃不动你那身铜皮铁骨。”
他转头面向跪着的四人,面色瞬间变得冰寒,东胜亲王的气势这一刻挥展的淋漓尽致,冷声道:“魏石开,红芍,于易俭,王伯山,叫你们过来的目的你们都清楚,本王没多余废话,就一点,如果他少一根毫毛,你们几个,包括你们那些还在凤阳老营里的子女家眷七姑八婶,都会死的比那八十九个人还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