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寒山用了足足一夜的时间在气数云道图上勾出三笔,和以往一年不过十九笔比起来,这一夜成绩斐然。九州上懂得八卦推演命理气数的人没几个,明面上的都被藏在深宫由披甲士严密守卫。上古传下来据说是某位羽化登仙的大神仙留下的《推背图》如今已经成为道家镇山宝,被诸葛氏家奉为圣典的《马前课》也只闻其名不见其踪,可笑的是两本传说前可录五百年后可推五百年的经籍拓本游书楼里都有。
下朝回府的四王季同袍没有先去东暖阁看望即将两度离家的季可道,而是径直走进游书楼。对于他浅含愠怒的到来李寒山似乎一点不意外,早就煮好的芥子岭小苦叶被古朴不惊的王府第一谋士端上茶几,七分满杯后才躬身落座。
明显无心品茶的季同袍鲸吸般倒入整杯茶水,涩口的苦味让他忍不住微皱眉头,或许觉得这味道还不够入髓,端起茶壶自斟自饮又一杯下肚,方才作罢。
只浅抿了口的李寒山微微一笑,平静道:“当年下马关一战,两个小涅槃也没能让你皱下眉头,今日是何缘由惹乱心境。”
奴菩萨状的季同袍深吸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袖笼中甩出卷明黄镌金铂纸,卷身绣着九龙蟠云纹,整个东胜州只有龙座上那位才有资格使用。
李寒山端着古朴茶盏吹去表面上的浮沫,瞟了眼色彩扎眼的铂纸,大概猜到里面的内容,轻声问道:“国子监的事?州主不同意可道和仙安同去内府。是大王爷递的折子,还是萧鼎公那头老狐狸?”
季同袍从鼻间喷出两股长气,沉声道:“萧鼎公的可能性不大,要不了多久他就会和季同泽联姻,这个时候没必要来招惹我,应该是季同泽搞得幺蛾子。”
李寒山点头表示赞同,道:“大王爷经营庙堂几十年,势力早已盘根错杂,满朝文武过半数都和他有牵连,再加上连续七年的九子登科主考官身份,年轻一辈士子里唯他马首是瞻的更不在少数,弄出这种事,易如反掌。”
脸色渐沉的季同袍边摩挲茶盏上的纹路边盯着身前说话风轻云淡的第一谋士。当年他和季同泽一文一武,朝堂里威望自然不如季同泽,不过在军中的威望却是后者难以比拟的。不过似出谋划策这种东西,向来不是很擅长的他已经习惯听喜欢观星摩占的李寒山。
李寒山短暂思索片刻,说道:“内府里有明文禁令,非府中人不得插手事务,一旦进去无论皇子庶民皆生死有命,单以此论可道活着走出来的机会更大,毕竟他目前已经稳定在生灵境,年轻一辈里能和他相提并论的,放眼九州不过之手之数而已,这一点王爷倒是不用太担心。”
“至于陆天机这两年和大王爷有蜀魏聚首之势,明里应该还不敢太张扬,而且如陆天机这等超脱尘世之人,普通的诱惑还真打不上眼,我听说他的易经吐髓已经停在玄关快五年了吧,这次可道去内府倒是能替王爷带上分大礼。”
季同袍眼前一亮。
李寒山捋了捋亚圣争鸣服的领口,淡笑道:“不能为我所用,让他继续保持中立也好,再不济就拖个几年,有的东西时间久了自然也就淡了。”
点头表示认可的季同袍将视线落在茶盏上,皱眉道:“让小三子去内府,仙安又怎么安排?以他的脾性,想说服很难,而且一旦小三子在内府里出什么事,我担心这头小倔驴又闹什么幺蛾子出来。现在一想到泊虎手下的那队苍云三十六旗,我就头疼,也不知道这小子哪培养出来的。”
李寒山宽慰道:“既然州主对此事持默认态度,咱们又何必多虑,只要他是可道的人,随他折腾便是。”
又道:“还有半个月就是武陵祠的九峰坛道日,说起来二郡主这次离家也快五年了,上次回来因为可道和仙安去北邙没通知她,还和您闹了不小别扭,正好借这次机会让仙安去趟武夷山,释家如今虽然和佛道两家无法同日而语,不过僧多肉少,能替可道多铺些路也好。”
季同袍“嗯”了声,静坐思索片刻起身朝外走去,边走边说:“我去趟水牢,麻烦李先生替我挑四件东西。”
心有灵犀的蓬发谋士躬身送行。
初夏的天说变就变,刚才还晴空万里,转眼间又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西暖阁院子角落种着两科梧桐树,十几年的光景叶子长成比两个成年人的手掌还大,雨打在上面汇聚成珠,直到阔叶子承受不了龙眼水珠的重量时,才悠悠然落到地上,溅起点点水花。
和其他阁院里动辄种植国色天香的牡丹兰草不同,还稚气未脱的少四爷说凤凰栖梧凤凰栖梧,种上几颗梧桐指不定就勾引到哪家的凤凰,就算这两颗梧桐少了大气等不来凤凰,野鸡总也得有两三只吧,拔了毛吹了灯都差不多。
阁内香薰缭绕,赤裸上身的宁仙安以一种很不雅的姿势躺在百年雕祥云老梨木床上,一只脚搭在衣裳整齐的侍女朱鹮身上。
昨日被喜鹊和布谷从佛堂接回来后,剃了度的妮子就哭个不停,特别听喜鹊说宁仙安提着银枪去找季云天,更是吓得瘫在院子里,死命挣扎着要去养心阁,最后好不容易才被拦下来。等到宁仙安回来后,心气不顺的狗奴才只冷冷说了句今晚就睡这里,然后带着喜鹊出府去。
可叹心存悲凉的朱鹮妮子哪里睡得着,去偏房黄桶里将身子洗了不下六次,确认没了佛香味才敢回阁。身为曾经的贴身丫鬟,朱鹮清楚主子不喜欢佛香味道,不是说他对佛家有偏见,反而在坐禅这种枯燥无味的事情上,整个王府恐怕除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寒山外,没人能比过他,只不过二郡主对佛家的度人与善向来嗤之以鼻,所以他也就不再坐禅,连带着西暖阁里不允许出现任何和佛家有关的东西。
在床边一直待到深夜的妮子终究没能等到宁仙安回来,困意上头就趴在床弦上沉沉睡去。直到最后才被宁仙安小心翼翼抱上床。喜鹊那丫头轻车熟路伺候宁仙安沐浴后也跟着躺在旁边,抱着这具五年未曾亲近的身体很快入眠。
外人皆道她和朱鹮命好,得了少四爷的怜惜,在府中地位和其他下人不可同日而语。其实只有她们才知道,平素口头七荤八素的主子对她们其实只是嘴上调戏而已,就算再有什么亲昵的举止,也都只是点到为止,并没有真正破她们的身子。
喜鹊一大早就悄悄爬起床准备早饭,睡足醒来的朱鹮盯着那张近在咫尺的熟悉脸庞,眼眶微微泛红,瘪着嘴,晶莹珠水不停打转。
依然闭着眼的宁仙安侧了侧上身,手臂顺势搂上朱鹮腰间,呢喃低语:“别哭哦,哭花脸就成小花猫了。”
不说倒罢,听完后朱鹮眼泪更是止不住顺颊流下,抽泣道:“奴婢不值得主子这样。”
宁仙安紧了紧手臂,仍然没睁眼,轻声道:“值不值得你说了不算,少爷我说了才算。再说这天下间哪有值不值得,只有想不想,被狗咬了,咬回去就行,再不解气就宰了剥皮红烧吃,清炖也行,就是味道骚了点。只是可惜这一头青丝啊。”
覆盖上不过齐颈的短发,宁仙安叹口气。
被一句话逗得破涕而笑的朱鹮拱了拱坚实的臂弯,打着哭嗝回道:“哪有咬狗的道理。”转而又嘤嘢说道:“奴婢今后都留着长发。”
嘴角勾起弧度的宁仙安打了个哈欠,睁开眼,仔细端详半晌,忽然凑到朱鹮耳边一本正经道:“书上说这女儿家的身子就要男的来开发,你瞧瞧喜鹊那丫头胸脯伟岸吧,那可是少爷我没日没夜劳动的成果,手都快磨出老茧。不然这样,今后连带这里和脑袋少爷我一并替你开发得了,省事,累点倒无所谓,你说咋样?”
感受着耳朵上传出的阵阵酥麻感,朱鹮羞得脸都快滴出血来,只一个劲往被窝里钻,惹得宁仙安哈哈大笑。
房门被人推开条缝隙,露出喜鹊丫头半个脑袋,“主子,主子。”
享受着怀中淡淡体香,宁仙安慵懒道:“大早上也不知道多睡会,来,上来,让爷好好瞧瞧长大了没。”
喜鹊掩嘴轻笑,白眼道:“主子,您再不起,萧小姐就要进来了。”
只顾着嗅香气的宁仙安没听清楚,问道:“你说谁来了?”
喜鹊答道:“萧太宰家的萧寒蝉小姐。”
宁仙安习惯性吩咐道:“哦,知道了,叫她在外面等……等等,你刚才说谁?萧寒蝉?”
睡意全无的宁仙安从床上一弹而起,瞪着比牛还大的眼睛反复确认道:“萧寒蝉?萧鼎公家的那位?不是同名同姓的其他人?”你确定?”
连续问几遍确认无误后,宁仙安忍不住扶了扶额头,又惹得两位闭月羞花的侍女一阵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