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拐双手抱着宁仙安铁闸般的右手,不断挣扎却挣脱不得丝毫,直到脸色逐渐变成酱紫,有出气没进气,才从喉咙呛出两个字,“知道。”
宁仙安甩手将他仍在地上,杀意凛然吼道:“快说。”
摊在地上大口喘粗气的李大拐吓得裤子都被尿湿,好不容易喘匀口气,慌忙回道:“那,那日小的陪大公子饮酒归来,路过西暖阁时恰好看到朱鹮姐姐在打扫院落,然后公子让小的把朱鹮姐姐请到养心阁,说是,说是以舞助酒,小的哪敢不从,就去请朱鹮姐姐,哪知,哪知酒喝到一半,大公子,大公子他……”李大拐悄悄瞟了眼脸色比刚才还难看的宁仙安,支吾不敢往下说。
宁仙安冷笑道:“你当老子西暖阁的人都跟你这头猪一样?唤一声就走?老实交代,你们又没有逼她?”
李大拐顾左右不敢言,他何止是逼,三五个人把朱鹮捆着带到养心阁。
想也想得出当时场景的宁仙安火气腾的冲上天灵,恶骂声“臭死的狗东西。”反手拽出插在青石板上的银枪,足两指粗的枪身被挥舞的虎虎生风,枪尖横扫,直朝李大拐脑袋砸去。
这一枪,必脑白乱喷。
李大拐惊恐半张着嘴动弹不得,眼神中一片死灰。而一众下人同样大惊失色,却无人敢上前触眉头,只个个在心底默念阿弥陀佛,祈求这尊阎罗爷斩了李大拐能消气,免得下一个遭殃的就是自己。
然而就在寒光枪尖快至李大拐面门,后者甚至能清晰感觉到枪尖上的寒意时,一道老声凭空传来,闻声的宁仙安执枪右手猛地一顿,枪尖刚好不偏不倚贴住李大拐面门,却是力道尽卸。
“住手。”
朱红阁门下,沉脸走来的季同袍扫视一圈噤若寒蝉的养心阁下人,又瞄了眼在鬼门关走一遭下身污秽不堪的李大拐,最后把视线落在宁仙安身上。
四目相对片刻,季同袍摇头叹气,劝道:“云天做错了事,你又何必拿这些下人撒气,朱鹮那丫头本王后来也见了次,可惜了。”
宁仙安沉下眼皮,执银枪的右手却动也没动,沉声问道:“王爷也知道此事?”
季同袍点点头。
宁仙安狞笑道:“这么说季云天是被王爷藏起来了?”
季同袍摇摇头。
宁仙安缓缓收枪,执枪走近季同袍,将头靠过去缓缓吐道:“那就麻烦王爷告诉奴才一声,你儿子现在在哪,或者说是被何人藏起来的。”
恶奴反主?
见他这般面目的下人个个瞪着牛眼不敢出声,不过细想几年前的那幕倒也说得过去。同是这样的黑夜,顶着血眼的奴才举着火把站在四王爷寝阁阁顶,毅然决然扔下火把,好在府中下人反应及时,才没让王府变成一片火海。
而且最令众人诧异的是,那件事过后,恶奴才并没有因为反主而受到极刑,只是被关进黑堂面壁五日便被重新放出来,自那以后王府里隐约传起个不是秘密的秘密,宁惹阎罗莫惹亲王,宁惹亲王莫惹四少。
龙武威严的季同袍感受那股近在咫尺的杀意,平静道:“你想杀了云天?”
宁仙安笑道:“杀人偿命欠债还钱不是天经地义吗,何况季云天拿走的不止朱鹮那妮子一条命。”
季同袍面不改色道:“杀得了云天是你的本事,杀不了也是云天的造化,今日便到此为止,别再闹了。”
刚听这话还有片刻失神的宁仙安,真以为当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四王爷愿意这么简单丢掉儿子的命,不过稍微琢磨便明白话中之意,于是冷哼道:“奴才知道王爷在季云天身边放了几颗不错的棋子,不过如果觉得这样就能留住季云天的命,未免有些小看奴才了。”
始终保持威严不灭的季同袍闭口不答。
宁仙安从鼻尖喷出两道气,盯着宝相四王连连点头,一边后退,等退至先前位置时,脸色三度陡然而变,手中悍然发力,银枪携着疾风再扑李大拐面门。
“那就先收利息。”
“放肆,本王不是说今天到此为止吗。”
怒声下,一道鬼魅身影凭空而现,带着丝丝肉眼能见的寒芒闪电般栖至宁仙安身前五尺。
寒芒如蛇信突出!
叮!
不差分毫挑起银枪枪尖。
宁仙安蹬蹬后退三步,右脚大力跺地才止住退势,枪身嗡嗡颤鸣,执枪的右手已被那股强悍内劲震的生疼。
眼前,寒芒一闪即逝,披黑发的修长身男人抱手环胸,腰间别着那把寒竹做柄的十里长亭剑。
强行握紧银枪的宁仙安怒视来人,从牙缝中蹦出三字。
“陈蝴蝶。”
话落,不再多言,有些红眼的宁仙安举枪再上,一连三十六路杨家枪法招招紧逼陈蝴蝶要害。然而已然收剑的修长身剑客这次连剑也不拔,只避不出手,看似危机丛丛,实则确如百花深处过,不沾半腥泥。
院里的奴才们早已吓得躲到一边,生怕被打红眼的少四爷误伤。
足足追了小半柱香的时间,气喘吁吁的宁仙安甚至连陈蝴蝶的衣角也没碰到,不由恼气道:“不敢见天的陈飞虫,有本事和老子堂堂正正打一场,哪怕折了性命老子也认。”
再躲过一枪的陈蝴蝶笑笑不语,脚尖轻点拉开距离。
只可怜这座装潢典雅的养心阁,被宁仙安越来越胡乱无章法的枪势搅得乱七八糟,过百年的漆红雕兽廊柱也多出不少一指宽的破痕。
这边打得热闹,那边看的心惊,正当所有人都不知道怎么收场时,一道身影突然出现在院墙上,脚踩着一块就值一两黄金的青泥白瓷官窑瓦,朝还在院中执枪不停追赶的青年轻声喊道:“够了。”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一袭绣金白袍的季可道不知何时立在院墙上,一脸慵懒。
立于阁门下的季同袍笑了笑,转身离开。
他来了。
他就闹腾不起来。
拄着银枪虎口绷出血丝的宁仙安朝院墙瞧了眼,淡淡出声道:“听你的。”说完不忘死死瞪陈蝴蝶一眼,抬脚便走。
临过院墙时,站姿改为坐姿的季可道扔下个荷包,微笑道:“去消消火。”
稳稳接住荷包的宁仙安一改之前黑面罗刹样,腆起脸笑道:“你不去?”
季可道摇摇头,竖起两根手指比划几下。
心有灵犀明白意思的宁仙安一通坏笑,回了个大拇指,羡慕道:“一龙戏二凤,厉害。”
各人散去,王府重归静谧。
这夜,四王爷季同袍罕见再饮了一番,不为其他,只为少三爷那九鼎一言。
这夜,王府第一谋士李寒山枯坐游书楼七层,不为其他,只为继续勾勒那副还未完成的运道气数图。
这夜,十年未曾踏出王府一步的陈蝴蝶毅然出府,留了口信,去趟葬剑冢,拿把太阿。
这夜,以养马为趣的老骨头只身跑到武库,翻出那两只不知埋藏多少年的图穷匕交与秦琅琊,这块少四爷亲手交给他的试金石,怎么也得打磨光滑些。
而尘埃落定时,主导这场闹剧的宁仙安却带着一身吴农暖玉气的丫鬟喜鹊走出府门,腰里系着季可道丢给他的荷包。
夜下的金鳞和大荒可谓迥然不同,纸醉地销金窟说的大抵也就这样,众揽九州大地,能与之媲美的恐怕也就号称不夜城的中州应天。
大街上,人头攒动,仿佛好几年没见过世面的丫鬟喜鹊这瞧瞧那看看,闭月羞花的容颜加上狐媚入骨的娇态,不时引来华服公子哥的侧目,只不过当看清狐女身旁男子的模样时,都很自觉调转视线快步离开。
甩了甩被陈蝴蝶震得还有些发麻的右掌,宁仙安转头看了眼喜鹊,妮子双手环抱在左臂上,半边身子贴过来,温软酥玉的胸脯若有若无磨蹭几下,闻着从那条幽壑里传来的清香,宁仙安邪笑道:“月夜金城少爷俊,狐儿丫头身上香,乖妮子,你这一摇三晃的晃的少爷我眼晕,你就不怕万一我血气上涌破了颅,你再被那些饿狼样的狗崽子给叼走了呀。”
被这句“狐儿丫头身上香”羞得小脸燥热的妮子轻轻拍打下他胸膛,娇羞道:“少爷最坏了,人家哪有,再说了,谁敢在少爷面前叼了喜鹊,不噎死也得吓死。”
宁仙安拍拍妮子拢起的三千青丝,哈哈大笑道:“就你嘴甜,来,少爷赏个香香。”拱嘴便啃,惹来一串银铃娇笑。
倒是有那眼拙的见此一出,心底不由暗骂好白菜全他娘被猪拱了,不过定眼看清这头猪的长相时,又忍不住唠叨自己爹娘几句,怎么就给自己生幅连猪都比不上的皮囊。
沿着长安街走过半,宁仙安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对主子脾性了如指掌的丫鬟露出个狡猾的笑脸,问道:“少爷这是去哪啊?”
宁仙安笑回道:“你猜。”
故作不明的妮子扬起脑袋假装苦思,摇头道:“赎奴婢愚笨,猜不出来呢。”
宁仙安斜了一眼,突然将头埋在那道雪白幽壑深深一吸,咂摸道:“就去比这还香的地方。”
被突如其来的调戏惹得脸热眼晕的喜鹊娇呼一声,丢开手臂连蹦带跳转进条小巷子,边跳边说:“我去叫孙老爷子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