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王爷季同袍膝下二子一女,大子季云天典型的余荫纨绔,披着张外人看来玉面小生的得意皮囊,腹中却尽是些鸡鸣狗盗旁门左道的东西,被他偷摸掳上床纵享旖旎后丢进后院枯井的女子十只手也数不过来,以至于百姓人家之间传着“玉莽书生脸,王侯十恶少”的儿谣。
二女季擎苍则是被誉为九天上的玲珑窍仙转世,琴棋书画,经纬韬略,阴阳纵横无一不通,三岁时便能将诘诎聱牙的韬略奇书《十番异国纵横论》倒背如流,四岁更惊为天人于邀月湖心第七根镇湖倚琴柱上写下六百六十六字大论《少发聊狂草》,照她的话说本来想些九百文,只是这天下太轻,经不住后二百三十四字。
这般天资自然引得各个牛鬼蛇神想要笼络收下,至少明面上的三道山七府邸的说客差点踏烂王府门前石坎,不过谁也没料到少年狂的小郡主最后选择了释家武夷山武陵祠,而且上山仅五年,便开始钻研号称踏破七十七玉阶就能立地成仙的武陵造化踏。可是让这一代的大玄穹笑逐颜开。
至于少子季可道更不用提,天生入品九阶,单是这具武胚子的命就是足以折煞众多自命清高的半步神仙。
所以直到现在四王府的第二代都被冠以一龙一凤过街鼠的名头。
武夷山九驼峰又被称作小玄地,和终南山古墓有异曲同工之义,释道两家明面上井水不犯河水,暗地里却时而争抢攀比,就好比终南山掌教邱未央座下有个喜欢倒骑驴的张果牛,号称上清灵宝道君转世,半甲之前必入半步神仙行列,其后又收下天武胚的季可道,隐有压倒天下宗门之势。
身为释家圣地的武夷山自然不甘落后,刮骨剜肉好不容易得到季擎苍,自然当做比拟张果牛的存在,所以踏入武夷山的那刻开始,季擎苍就被搓着手满脸兴奋的牵引士送到九驼峰,由大玄穹亲自培养。
九驼峰半山竹林,入夜清风微抚绿稍,绿霓黄纱女子安坐紫竹亭,纤细如羊脂白玉的手指轻抚琴弦。女子生的秋水为神,芙蓉如画,比花花解语,比玉玉生脂,道是倾国倾城毫不为过。
女子指尖落琴如精灵起舞,音起,春莺出谷势挑出空灵山音,曲中,孤鹜顾群势啸空长鸣,曲终,游鱼摆尾势压下最后一颗音符归于风中。玳口描眉的女子曲罢收手,秋水长眸眺向晚风吹去的东方。
曲子是他谱的,只有上阕,词是邀月湖上的《少年聊发狂草》,他说词没做完,和词曲哪有谱完的道理,所以每每弹完时总有意犹未尽之感。
竹林边,一袭黄袍戴碧银头箍的俊美男子负手而立,望着庭中窈窕倩影满目爱慕。男子身旁还战一人,高矮差不多,却长得奇瘦无比,用皮包骨头俩形容还嫌多了二两肉。
打眼看上去饿死鬼投胎依然寻不见食的男人把玩着一片竹叶,明白身旁男子心思却并不看好这段姻缘的他无奈劝道:“算了周冲,那等女子哪是你我这些凡人能染指的,咱们这一年来这有六十四回吧,人家压根没拿正眼瞧过我们,照我说你好歹也是个武主之后,等着给你暖被窝的温软酥玉不说如过江之鲫,也差不多从山脚排到山顶吧,何必在着一颗树上吊死。”
眼色发直的俊美男子闻似未闻,只兀自说道:“洗灵宫里有副九天玄女抚琴图,你觉得擎苍师妹想不想画上的仙女?不,应该说比画上的仙女还好看。”
竹竿男人鼓起窝在颧骨里的小眼睛,瞄男子一眼,又朝石亭瞟一眼,扔掉早已被揉成丝的竹叶无力道:“入魔了,真入魔了,高山仰止你也选座矮点的山啊,她啊,比这九驼峰还高出几倍,今天没听大师兄报喜吗?七十七步的造化踏别人已经踏过前三十六踏,搞不好师叔祖真有心把她培养成下一任大玄穹,喂,你听没听啊?”
姿势不变的俊男子微微点头。
皮骨男人叹口气继续劝道:“她是谁你又不是不清楚,东胜四王爷的掌上明珠,当年黄廷卫为了把她从东胜带到山上,差不多舍了少半个山头的家业,这种不世奇才的女人,恐怕就算她肯从你,那个疯老头也会拎着雷符把你小子劈成渣,得了,别痴心妄想了。”
俊美男子无动于衷,卧蚕眉微挑,似想到什么,跟着喜道:“还有半个月就是九峰坛道日吧,你说师叔祖会不会让她在揽云台弹奏一首,要是那样的话……”男子缓缓闭眼翘起下巴,一脸憧憬。
扶了扶额头的干瘦男人苦笑道:“弹不弹琴我不知道,我倒是知道卞无涯会在九峰坛道日出关,他现在好像已经走到三十九踏了吧,啧啧,咱们武陵祠里唯一能和你的小仙女比比的角色。”
俊美男子目色陡然凌厉,低沉道:“卞无涯,他也配?“
干瘦男人瘪瘪嘴,很聪明没有答话。
等到石亭里的倩影没入竹林深处后,俊美男子方才彻底回神,转头与瘦男人对视小会,突然炙热道:“明天我下山一趟。”
满腹狐疑的干瘦男人问道:“下山干嘛?”
俊美男子笑道:“找我爹,去金鳞提亲。”
干瘦男人捂住半边脸,急忙追上去,慌道:“你疯了,九峰坛道日就要到了。”
俊美男子头也不回道:“放心,赶得回来。”
武夷山月明星稀,金鳞这边却是月黑风高。
王府青石路面上,提着银枪气势汹汹的宁仙安一路走到养心阁。被他这番气势吓得战战兢兢的下人匍匐一路。“少四爷枪法如神”,这话是当代军中打不死的虎旗旗主袁泊虎说的。“恭维三分,枪法七分”,这话时少三爷亲口说的。所以王府里的下人都说少三爷若是入伍,凭着这手枪法最次也能混个骠骑将军。
养心阁位于王府最里面,当初季云天为了行些苟且之事不被发现,特意挑了这处离正厅最远的宅子,撇开他苟合不齿的作风不谈,品味到也算入流,整个宅子无论风水还是摆设都属一流,恐怕这也是他唯一值得被称赞的地方。
猛地踢开紧闭的朱红阁门,煞气冲天的宁仙安执枪而入,守在门边的灰衣裹帽小厮打瞌睡刚打了一半,就被响声打搅清梦,跳起脚正准备开骂哪个不长眼的东西敢乱闯养心阁,刚喷出一个字就见到满面阴霾的少四爷立在面前,于是用力把后几个字和一大口口水咽下去,硬着头皮鞠躬问好:“大管少。”
站了会未见季云天影子,宁仙安将银枪朝地上一顿,巨力下的枪柄直接在青石面上砸出个扎眼的粉坑,“老子问你,季云天那狗东西在哪?”
战战兢兢就差尿裤子的灰衣小厮哪受过如此惊吓,平时出门都是他狐假虎威欺负别人,于是哭丧着脸回道:“回,回大管少,大公子已经好几日没回来了。”
宁仙安死眼直视小厮,仿佛看见阎王目的小厮两腿一软,噗通跪倒在地,求饶道:“大管少饶命,大管少饶命,小人说的句句属实,自从几天前大公子出去后,就一直没回来过,小人,小人也不知道他去哪了。”
宁仙安厉声吼道:“李大拐那驴货呢?叫他马上出来见我。”
小厮连连磕头应是,提着快被吓掉的裤子连滚带爬朝里堂跑去。
宁仙安立在插地而不倒的银枪旁,双手抱胸。
很快,养心阁的下人们陆续从里面跑出来,领头的是个斜眼歪嘴串脸胡小个中年人,边跑还边系裤腰带,像是正在做些抓挺抚肉的勾当,生被人从床上吓起来。
串脸胡中年人打眼便见黑面阎罗般的少四爷,吓得一个激灵,还未跑到跟前便跪倒在地,大管少饶命大管少饶命的叫道。一众下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宁仙安走到中年人面前,脚尖勾起那张看见便恨不得赏一青石砖的龌龊脸,沉声问道:“李大拐,我问你,季云天现在在哪?”
被唤作李大拐的中年人眼神微闪,狠狠咽了口口水,磕头回道:“回,回禀大管少,小的不知,小的不知。”
宁仙安脸色陡变,一脚踹在李大拐脸上,直将后者两颗门牙崩掉,随即厉声骂道:“该死的狗东西,敢说不知道?你是养心阁的官事,会不知道季云天在哪?”
脑子晕晕乎乎强忍痛意爬回宁仙安脚边,李大拐吐了口含着血水的浓痰,颤抖回道:“小的,小的真不知道大公子在哪?大公子出去那天小的本来想陪着,大公子不让。”
宁仙安蹲下身子,用手捏起李大拐胡子拉碴的下巴,直视几许,见他不像说谎,便继续追问道:“那好,老子问你,我西暖阁朱鹮你总认识吧?”
喘粗气的李大拐木然点点头。
宁仙安缓缓吐道:“那季云天把朱鹮侮辱了,你也知道咯?”
李大拐下意识点头,意识到不对时又连忙摇头。
宁仙安剑目陡竖,右手猛然扼住李大拐的喉咙,将他从地上慢慢提起,阴沉道:“狗东西,还敢撒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