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着好男不跟女斗的宁仙安躲进游书楼第五层,腰间插着十里长亭剑的陈蝴蝶也在,宁仙安很纳闷这小杀神怎么也在,李寒山和他说不上不对付,不过两个都是眼高于顶的角色,私下也没什么交集,真要扯上点关系,那就是都有个共同的主子季同袍。
杀神一词最早能追溯道后秦的悍将白起,相传一战坑焚四十万,得杀神之名。从李寒山的口中得知陈蝴蝶十年前同样是东胜一员杀将,芒砀山一战为妻报仇,一把大火烧了五万老弱妇孺,惹得州主震怒,本来要被送上断头台,后来不知是何缘由进了四王爷府,而且这一来便是十年,从未踏出府门半步。
正在翻看《沧澜习剑随笔》的小杀神停下翻书动作,头也不回喃喃道:“寒酸文人的嘴皮子功夫立不得世,一剑西去岂不更快哉,你跟了李寒山,路子歪了。”
抱着《金瓶梅传》还没来得及翻开的宁仙安扯出抹无所谓的笑容,望着颇有些仙风道骨的小杀神道:“这话听了十遍,太多,耳朵起茧。”
陈蝴蝶不屑道:“好话,万遍也不嫌多,你要真愿意,我便杀了李寒山,然后去葬剑冢取来太阿给你。”
宁仙安戏谑道:“你敢?不说杀不杀的了,老头子要知道你动了这心思,恐怕这座楼又要多镇压个妖魔鬼怪。”
陈蝴蝶挑起嘴角笑了笑,没答话。
宁仙安乐得清闲,搓搓手顶着发绿的眼光开始翻书。
被他戏称为小猫的虎旗旗主袁泊虎曾私下说过,如果不动用势,他在宁仙安剑下走不出二十招,枪下走不过十招。可惜老天不公,生个武学的脑子,没给武学的胚子。
一直待到日落,看完大半本《金瓶梅传》的宁仙安才蹑手蹑脚走出游书楼,这个时候差不多是萧家妮子敲晚钟的时候,二十来年雷打不动磨练性子,单是这份执着就让少四爷自叹不如。
躲得过萧寒蝉的魔爪,躲不过季可道的怒火,满腹委屈的世子殿下差点没把西暖阁闹得底朝天,好不容易平息下火气时,宁仙安自然赔出去不少东西,可把视财如命的他肉疼够呛,别的不说,单那方金狮子卷龙镇纸,就是当年赖死赖活从季家老祖那磨来的。
赔着笑脸把主子送回东暖阁的狗奴才路过佛堂后院,透过水磨石磨成的拱门雀见到那株已经快两人高的金桂树,可叹造化弄人,正准备进去瞧瞧那个背负了孽债枷锁的女人,树下突然出现的一道身影让狗奴才的脸色顿时难看至极。
“你怎么在这?”
剃了青丝带上禅帽的朱鹮不如以前动人,苍白的脸上多了几分呆滞和苦涩。
说起来西暖阁里下人的模样一直是府里的美谈,最次的啄木也被赞比的五分潘安,更别说曾经身为少四爷贴身丫鬟的朱鹮,碧玉吴农,温软尔雅形容的也不过这种。和喜鹊不同,后者骨子里就透着小家碧玉的骚媚,而朱鹮却有正统大家闺秀的神闲气韵,以至于少四爷很多时候在想这丫头会不会是哪个亡了国的公主,更是关爱有加。
无端听见熟悉嗓音的朱鹮浑身一颤,深吸口气后才转身双手作揖,念道:“贫尼见过大管少。”
气不打一处来的宁仙安冷怒道:“堂堂四王府,什么时候成了尼姑道観,是爷我孤陋寡闻了?还是五年没回来,有人不把我这大大总管放在眼里?”
明显病态不少的朱鹮面露难色,支支吾吾不敢答话。
宁仙安见状更气,厉声道:“我说昨日和斑鸠那小子提起你时他兴致不高,感情郎有情妾无意,纵然如此,断了红尘此等大事也不事先知会爷一声,当真没把爷放在眼里吗?”
朱鹮泪水无端涌出,紧咬着下嘴唇用力摇头,叫人不由心生怜爱。
佛堂门前,一声叹息传出,身着粗布阿难法衣的女人缓步走出,一手竖心,一手捏着那串一百零八舍利子佛串。
原本打算给女人好脸的少四爷转脸看见,更是气的七窍生烟,斥骂道:“养不熟的母狼驴,老子当年拼命给你求得十尺佛堂地,现在倒好,你就这样报答老子?佛家的滴水恩丈尺情都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吧。”
摇头哭泣的朱鹮扑通跪地,托着身子爬到脚下哽咽求道:“不关夫人的事,求少爷不要责怪夫人。”
宁仙安扶起瘫软的朱鹮,冷道:“不关她的事?难不成还怪我咯?”
朱鹮拼死摇头。
捻动佛珠的女人念声“阿弥陀佛”,不急不缓说道:“宁施主的恩情,贫尼没齿难忘,贫尼此生早已别无他求,只愿诚心向佛以感佛主慈悲,保佑宁施主和世子殿下安康。”
宁仙安低头看眼哭成泪人的朱鹮,转而直视心若止水的女人,狠狠皱眉。
女人双手合十作揖道:“阿弥陀佛,鹮儿,贫尼虽已为你剃度,不过还未正式拜师,也未受过弥水净身,尚算不得佛门中人。你尘事未了,六根未净,待他日真看破红尘,再来这不迟。”
宁仙安怒极反笑,道:“滚驴的看破红尘,告诉你,这事最好和你没关系,不然就等着提早去见你那些佛主吧。”说完拉着朱鹮要走,谁知朱鹮拽着袖口死命不肯。
宁仙安深吸几口气平复下心情,问道:“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是不是斑鸠那狗杂种逼你了?”
泪眼婆娑的朱鹮依然死咬嘴唇不答话。
宁仙安咒骂声该死的奴才,转身要走,又被朱鹮一把拉住,告饶道:“主子,主子,和斑鸠没关系,求你,别问了。”
宁仙安此时哪听得进她说什么,虽说朱鹮和他是主仆关系,但府里的人都知道,西暖阁里皆主皆奴,特别是朱鹮,她可是被宁仙安一天挂在嘴上五六次,好妹妹好妹妹的叫。其他婢女可是对此眼红到不行。
“说。”宁仙安怒吼。
朱鹮依旧死咬不开口。
一旁不忍直视的女人合十作揖,上前安抚哭得梨花带雨的丫头,随后朝宁仙安使个眼色,悄悄掀起丫头脖间领口。
宁仙安短暂一撇,顿时气颤怒喷。丫头脖子上的处子砂,没了。
“还真是斑鸠那狗东西,等着,看老子今天不活剐了你。”
用力甩掉朱鹮的玉手,瞪着红眼要走。
“不是斑鸠,不是,主子。”
“那是谁?”
“是,是……大公子。”
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喊出口的朱鹮瘫软在地,无神顶着身下崎岖不平的青石。
宁仙安猛地愣住,不过很快脸色变得更加狰狞,从牙缝里迸出几字:“是季云天。”
鼻尖微抖,指着法衣女人冷道:“照顾好她,一会有人来接她。”
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去。
大管少今日心情不好,而且很不好。从佛堂到西暖阁一路上的仆人婢女很识趣避的远远的,有几个原本打算上前享受调戏之乐的婢女,在见到那张比罗刹庙里阎王脸还阴霾的脸时,吓得花容失色躲到一旁。
西暖阁里,没被季可道掀翻的荣锦地却被正统主人砸的面目全非,鼻青脸肿的小厮斑鸠和一众下人跪在院子里,没一个人敢上前劝阻。
劝?乖乖,心情好的少四爷自然劝得,甚至温柔的骂两句他,他也只故意黑起脸。至于这个时候,唯恐避之不及。他们还记得几年前主子发火时,差点没把这王府付之一炬,可是天王老子的面子也不给。
“驴蛋孵的玩意,没一个有种的,出这么大事连个屁都不敢放,养你们这群东西有什么用。”
从回来便没止住口的他骂了足有小半个时辰。
“特别是你斑鸠,女人都被别人睡了还屁颠屁颠腆着笑脸,狗东西以后出去别说是我西暖阁的人,丢人,没脸。”
“千杀的季云天,叫你声爷还真当自己是爷了。”
“鹌鹑,去,把老子的枪拿来。”
叫鹌鹑的青衣小厮颤抖着应一声,小跑下去。
斑鸠顶着被打肿的半边脸,想要劝说道:“爷,爷,算了吧,大公子,大公子那天也是酒喝多了,而且,而且老爷也亲自来着瞧过朱鹮,你看……”
宁仙安疾走两步抬脚踹翻斑鸠,斥骂道:“没出息的东西,老子以前怎么没看出来你小子这么没种,闭上你的嘴,等完事再收拾你,你们,把这狗东西关到柴房。”
“驴草的货,真当老子瞎?”
两人架着面如死灰的斑鸠朝院子一侧走去。
“喜鹊,你和布谷去趟佛堂,把朱鹮接回来,暂时安顿在偏房。”
“板鸭,去告诉高大壮,让他和他的人待在屋里别动,他娘死了也得等老子办完事再说。其他的,都老老实实待在这,该干嘛干嘛,不准踏出阁门一步。”说完卷起袖口出去。
心有余悸的下人们直到他走远才长长输了口气,望向阴暗角落的柴屋,神色中有可悲,也有不屑。
素来机灵的喜鹊权衡好一会,依然觉得有些不妥,于是叫板鸭先去趟世子那,知会一声再去找高大壮,自己则领着布谷匆匆往佛堂方向去。
这一夜。
狗奴才要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