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时辰之后,天色明朗,裴月和衣靠在贵妃椅上,秦嬷嬷端着水进来的时候吓了一跳,问道:“夫人,您这是一晚上没睡?”
裴月脸色不太好看,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容,说道:“近日晚间不知怎么回事,总是梦见当年好多的事情,梦见那时我尚未出嫁,家中有那么一大棵桑葚树,结果子的时候,她总是缠着我要做冰镇桑葚吃……”这话一说,秦嬷嬷的脸色变了变,不敢接裴月的话头,倒是裴月没有任何知觉一般,说道:“那时候,她也是云书一般大的年纪,总是天天缠着我姐姐、姐姐的叫,叫的可真亲热啊……”
边说的时候,在虚空中比划出了一个高度,手腕上戴着的桃花石的玉镯,娇艳如妖,见着她戴着那个玉镯,秦嬷嬷更是不敢再说什么了。
“没想到,我都十几年都没有回裴家了,裴默、裴原他们如今倒是一表人才,尤其是裴默,跟哥哥长的真像啊,当年这些兄弟姐妹之中,他为长兄,待我们最为严厉不过,可是却也是最疼爱小妹的。”裴月说道,秦嬷嬷伺候着裴月梳洗,一边为裴月梳头。
“夫人却是最为出色的一个,当年老太爷在的时候,都说小姐的才华连男子都比不上呢。”秦嬷嬷笑着说道。
裴月却冷哼了一声:“再出色又有何用,不过是个嫁出去的女儿而已。母亲将云书送回京城,裴默也紧跟着到了京城,当我不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么。”边说着,边将放在梳妆台边上准备簪花的花朵,直接揉碎,鲜红的花汁溢满了她的手上。
秦嬷嬷服侍着裴月起身梳洗,说道:“夫人,容老奴多嘴,这事情过去的就过去了,何必放不下跟自己过不去呢。”
裴月在梳妆台前,选了一支红宝石的簪子,听了秦嬷嬷的话,裴月的眼中闪过了一抹厉色,那宝石映着那保养得当白皙的手一片妖冶的鲜红,“只要她在着一天我就安生不了,明日的宫宴……”裴月的眼神闪了闪,似乎想到什么一般。
眼中的凌厉,就连秦嬷嬷都不敢与之对视。
恰好在这时,听见外面有人通传道:“夫人,三姨娘过来请安了。”
裴月嘴角勾起了一抹笑容,将方才的失态掩饰了去,嗤笑说道:“自从三弟进京之后,她倒是来胧月居越来越勤了,让她进来吧。”
“小姐,方才裴府那边三爷差人送来了一碗糖蒸酥酪来,小姐可要吃?”
此时,碧水轩中,傅云书正在拿着一支紫毫正在写字。
也并非是傅云书一时兴起,而是前些时日谢媛宝也不知从哪里得来了一尊端砚,奇就奇在这砚台所磨出来的墨水带着淡淡的兰花香味,傅云书也觉得新奇,便就收下了。
那一日自从在琼月楼中谢媛宝见了裴原之后,一颗心都系在了裴原身上,每日都送些小玩意儿到傅家来,讨好的意味不言而喻。只是傅云书自己的事情都还没理清楚,哪里还有心思去管谢媛宝,只能空口答应着一定找机会让谢媛宝与裴原认识,在心中却在思索着要不要将那件事情告诉谢媛宝,好叫谢媛宝死心……
傅云书将手中的笔停了下来,见沧海这般说,便笑着说道:“这糖蒸酥酪想必是舅舅亲手做的,不然也不会让人送过来,你放在那里,我将这一点写好了便就吃。”
俗话说君子远离庖,三个舅舅中,大舅舅与二舅舅是武将出身,自然是不会进厨房半步。只有三舅舅温文尔雅,不仅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就连做这糖蒸酥酪也是一绝的,就连外祖母都十分爱吃。
只是裴亦云做糖蒸酥酪,上面总喜欢放上一层桂花蜂蜜,当时年纪小在裴家的时候,怕她吃这个吃多了坏了牙齿,外祖母也不许她多吃。前两日不过是与裴亦云提了一句想吃糖蒸酥酪,京城却无人会做,裴亦云没想到记在心上,今日就差人送来了。
沧海将碧玉雕花碗放下,说道:“小姐,今日三公子邀请你去戏园去看戏,你怎么不去呢,这样好的日子巴巴的在家中练字多无趣啊。”彼时傅云书在书房内好容易静下心来准备练字,沧海却在耳边叽叽喳喳的说道,让人不得安生,傅云书看了沧海一眼,不过是淡淡的一眼看过来,沧海吐了吐舌头,知道傅云书心情不佳,便不好再在傅云书的耳边吵嚷着了。
芸娘为香炉里添了一把香,见着里面场景如此,无奈的叹了口气,原本她将老太君的意思透露给傅云书,也是好心让傅云书心中早做个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其中的结果倒是适得其反。莫非小姐并不喜欢大公子?
想到这些时日在京城之中的流言纷纷,玄凌又追的傅云书追的紧,莫非小姐看上的人是二皇子?傅云书哪里知道,她的无意之举,倒是让芸娘误会了。
不过芸娘倒是想的没错,这些时日傅云书一直在家中闭门不出,一大半的原因便就是因为不知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裴默,所以只好当做不知道。
碧水轩中的丫鬟并不多,一时间倒是也安静了下来,这般安静的时候,却听见外面一阵笑声,沧海打开帘子,对正在练字的傅云书说道:“小姐,三姨娘来了。”
何采薇有身孕之后,倒是常来碧水轩,傅云书也习惯了,听说着是何采薇来了,手中的笔也没放下,口中直说着请三姨娘进来。
何采薇只带着个贴身丫鬟进来,傅云书抬眼看了何采薇一样,说道:“姨娘如今有身孕在身,出门还是多带些丫鬟才好,不然若是磕着碰着了,爹爹那边可不得心疼死。”傅云书的语气说不上多好,毕竟就算傅云书再大度,但是因为之前何采薇利用她的事,说起话来冷言冷语的。
“丫鬟不在多,只要够用就好。”何采薇却没有在意傅云书的话中带刺,笑着说道,边走到傅云书的身边,“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想不到,小姐小小的年纪,竟然懂得了相思之意。”
听着何采薇似笑非笑的声音,傅云书手中的笔顿了顿,淡淡的笑着说道:“云书当年开蒙的时候是三舅舅教的,他教的就是义闪的词,是以对义山诗词十分偏爱。偶然想到了这样一首,倒是让姨娘见笑了。”
“义闪的词啊。”不知想到什么,何采薇忽而笑了笑,说道:“记得当年我在闺中的时候,也是爱读义闪的词,那一句‘红楼隔雨相望冷,珠箔飘灯独自归’倒是写尽了世间寂寥之意啊。”
也不知为何,何采薇的言语之中少了平日里的犀利,目光沉沉,不知在想着什么。傅云书见着何采薇有感而发,便顺着何采薇的话说道:“义山伤心绝句那般多,如《锦瑟》《无题》许多首,却不曾想姨娘却偏爱这一句。”
“不同伤心之人,读不同伤心绝句。”何采薇笑着说道,“听说今日二皇子又邀请四小姐前去游湖去了,大小姐却能这般悠闲,采薇倒是佩服。”
傅云书原本奇怪何采薇今日到这里的目的是为何,原来是为了告诉她这件事情。想来,何采薇是怕傅雪母女二人真的攀附上了玄凌,就算她怀着孩子,都少了几分胜算。
原本好容易对何采薇建立起来的一分好感傅云书在这一刻间尽数殆尽,她以为能对义山诗词有着独到见解的何采薇,会有几分不同的地方呢。
当下,便少了几分耐心,说道:“二皇子偏爱四姐姐那是他的事情,与我又有何干系?再者说了,三姨娘这话去跟傅锦说,岂不是更能达到三姨娘的目的。”
要是傅锦知道玄凌今日约傅雪去游湖,她能乘船到湖上将船给掀翻都有可能。
何采薇被傅云书的话一咽,却没有在意,扶着小荷的手坐下,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那碧玉雕花盏上,“糖蒸酥酪?”
“许多年都没吃过了……”小小的一碗糖蒸酥酪,不知怎么的就吸引住了何采薇的目光,只见她说道:“记得小时候,我最爱吃的便就是糖蒸酥酪了,每年桂花开的时候,做好一碗糖蒸酥酪,上面再洒上一层自家酿的桂花蜜,这是后来吃过多少的山珍海味都比不上的啊……”
糖蒸酥酪本身就甜,一般人做糖蒸酥酪的时候都会在上面洒上葡萄干、干核桃一些东西,很少有人会洒桂花蜂蜜,这种做法也就只有三舅舅会这样,傅云书心中有几分奇怪,便问道:“这糖蒸酥酪是宁州的特产,莫非三姨娘也是宁州人?”
“是啊,说起来我与夫人也算是同乡了。不过少年时便就背井离乡,如今已经有好几年都未曾回过家乡一次,蓦然见到这糖蒸酥酪,倒是无端生出种物是人非之感。”何采薇笑着说道,紧接着看了傅云书一眼说道:“当年裴家在宁州是名门望族,当时夫人可是名震宁州的美人儿,裴家双姝,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啊……”
“裴家双姝?”傅云书脸上闪过了一丝好奇,“裴家不是只有我娘一个独女么,哪里来的姐妹?”
何采薇似乎是惊觉失言一般,掩嘴说道:“原来大小姐不知道呢,不过也是,裴家二小姐在十几年前就因病去世了,想来那时大小姐方才出生不久吧。”
若是因病去世,为何她在裴家十几年的时间,从未听说过关于这个小姨的只言片语呢?傅云书见着何采薇说一半留一半,干脆不掩饰自己的好奇心问道:“那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说过任何关于小姨的事情呢?”
“虽然你小姨是你母亲的亲妹妹,但是若是真的论起来,裴家二小姐裴湘的风采,夫人怕是都难以比拟。”何采薇眼中流露出几分怀念之意,“传言二小姐容颜倾城,才华卓然,只有她能与当年的朝云公主并肩,却不曾想,天妒红颜,未到出阁之年,便就早早的去了。”
何采薇语气平淡的说道,傅云书这是第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裴湘的名字。
见着傅云书若有所思的模样,何采薇的目光却是再一次的落在那糖蒸酥酪上,问道:“许久都没吃过家乡的东西了,不知大小姐可愿意割爱?”
不过是一碗糖蒸酥酪,若是不给何采薇的话未免显得她太过于小气了,傅云书笑着说道:“一碗糖蒸酥酪,三姨娘就拿着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