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是四月中旬,百花凋谢,茶蘼花开的季节。温暖的日光铺洒在庭院中,庭院上有一棵高大的泡桐树,紫色的花被风吹落,落了一地。
在树下,放了一软榻,上面靠着一个紫衣男子,肤色白皙,眉眼生温润好看,只是眼角处有淡淡的鱼尾纹,可以看的出对方已经并不年轻。他的手中捧着一卷诗集,待翻到一页的时候,怔怔的看着发呆,正是义山的诗集,《无题》“怅卧新春白夹衣,白门寥落意多违。”那一篇,紫色的花朵落在了诗集上,他也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拂去。
“三叔。”一个青年男子爽朗的声音打断了裴亦云的思绪,他将书合上,方才那一点的寥落之意尽数的掩饰去,笑着问道:“原儿,怎么了?”
裴原虽然会武功,但是却是自幼与裴亦云十分亲近,在裴亦云的影响下,被军中称之为儒将,属于能动脑就不动手那种。他与裴钰二人相比较,裴原更像是裴亦云的儿子。
“根据探子来报,海昏侯与安定公此次都会进京受封,如今已经住在了京城外骊山的行宫中,据说整日里饮酒作乐,好不快活。”裴原说道。
裴亦云嘴角挑起了一抹讥诮的笑意,说道:“两个亡国之主过的倒是真快活,皇上将他们二人召回京城分明存着羞辱之心,就连皇上都低估了他二人的羞耻之心了。”
见裴亦云这般一说,裴原也冷笑了一声,接着裴亦云的话说道:“若是他们二人有羞耻之心,在当初国亡的时候早就该以身殉国了,如今快活的领着皇上封的头衔,俯首称臣,整日里醉生梦死,倒是比当年当国君还要快活。只是可惜了公子羽与公子陵还有那数十万忠心耿耿的将士。”
“皇上素来多疑,饶是他们如此昏庸,却还是每隔几年召他们进京一次,说是封赏,实则却是试探。对于我们裴家又何尝不是如此呢,虽然父亲将兵权尽数交出,可是大哥手中还是掌握着百万兵马,皇上心生忌惮,每年召我们进京,不过是试探我们的忠心罢了。所以你与默儿在京城中要尽量低调,不要多生事端。”裴亦云叮嘱道。
“三叔放心好了,我与大哥都有分寸的。”裴原回答道。
裴亦云笑了笑,说道:“你与默儿我倒是放心,只是钰儿那惹是生非的性格……我在京城之中少不得有些应酬,你们两个做兄长的,倒是要看好钰儿,不要让他闯祸了。”
听到这里的时候,裴原倒是忍不住嘴角带了笑意,说道:“如今三弟的性情已经收敛了许多,前些时日,云书提议将三弟送到了清波学院去,那边管教森严,那些皇亲国戚家再顽劣的孩子都在夫子的管教下服服帖帖的,三叔放心好了。”
“从小钰儿性情顽劣,收的住钰儿的也就只有云书了。”听到裴原这般说,裴亦云也忍不住带着几分笑意说道。“云书,我思来想去,还是不怎么放心,你去傅家找云书,让她明日还是不要进宫吧。”
裴原眉头皱了皱,说道:“可是,明日不进京的话,姑姑那边……”
裴亦云将书放在了一边,说道:“不管你姑姑那边怎么想,昨日芸娘来都与我说了这些时日在傅家的事情。我就知道云书那个孩子素来是报喜不报忧的,我们到京城这么久,从来就没有听她说过她娘一句不是,既然她都能对云书下手,那么也不怪我这做弟弟的不给她面子。这些时日我们在京城之中对云书多照料点,等云书及笄之礼过后,让你大哥尽快的将云书娶进门才是。”
裴原听着裴亦云的语气之中带着压抑的怒火,也不好细问傅云书在傅家都经历了什么。不过细想,若非不是出了什么大事,奶奶那边也不会让他们这么着急的就进京。
因为明日要去宫中,所有的人的衣服首饰都是在锦衣坊中订做。傅家是大家族,所有的开支自然也不是什么小数,又恰逢到换季定做夏衣的季节,这一日林姑娘带着锦衣坊的好几个人送了衣服过来。账房那边倒是忙的很。
林姑娘送完衣服之后,借着结账的功夫到了傅云书的院子中,这几日傅云书一直在家中没有怎么出门,所以便画了好几个样式新奇的衣服,恰好林姑娘来了,便将衣服的款式拿给了林姑娘看。
林姑娘见了那画的图纸,果然是觉得新奇,一面将图纸收到了怀中,一面拿出了一叠的银票出来,傅云书还有些不解的问道:“这是什么?”
“这是这个月锦衣坊的分红。”林姑娘笑着说道。
傅云书见着那厚厚一叠的银票,微微的有些震惊的说道:“一个月的分红就这么多呀?”
她并非是没有见识的,在裴家的时候,一向是锦衣玉食,什么都是最好的,不过那都是仅限于用的方面,银子上虽然外祖母不拘泥着她用,但是她还是头一次见到这么多银子呢。
“锦衣坊好歹也是京城之中最大的成衣铺子,来往的都是贵客,你那襦裙在京城中可谓是大卖,这些银子五五分成,自然也不算的多了。”林姑娘笑着说道,一边让傅云书将银票收起来。
“这是三千五百两的银票,原本我是想送银子过来的,可是想着你在傅家的毕竟不方便,便换了各个钱庄通用的银票来。”林姑娘做事八面玲珑,自然是事事都考虑周全,“你也不要觉得多,要知道,你手上的那块血玉碎纹簪子,倒是可抵得上这两倍的价格呢。”林姑娘打趣着傅云书说道。
二人这边正说着话呢,却见外面沧海脸色略有些发白的走了进来,说道:“小姐不好了,三姨娘小产了。”
傅云书与林姑娘吓了一跳,这边芸娘听了沧海的话,说道:“她小产就小产与我们有什么关系,这样大呼小叫的,别惊着小姐了。”
被芸娘一说,沧海苦着脸,说道:“若与我们没有关系那才好呢,可是三姨娘是在我们这里吃完那一碗糖蒸酥酪回去不舒服,这下子,我们怎么说也说不清楚了……”
这边傅云书听了沧海的话之后,心中咯噔一声,脸色瞬间也都沉了下来。何采薇真的是阴魂不散呢,没事巴巴的到这里吃了个糖蒸酥酪,为的就是陷害她,也不知她是何时的与她结下了冤仇。
傅云书嘴角勾起了一抹冷笑,短暂的错愕之后倒是冷静了下来,说道:“也不知那边她又打的是什么主意,芸娘,你去那边看看,她究竟怎么样了。”
芸娘也知道这件事情非同小可,老夫人与相爷那边对于这个孩子的重视程度众人是有目共睹的,若是出了什么问题算在傅云书的身上的话,那岂不是连老夫人与相爷的信任都没有了……
林姑娘在一边听着,傅家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她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傅云书见着林姑娘站在那里,便说道:“林姐姐你先回去吧,不然你待会儿她们到我院子中,见着你在这里,怕是也说不清楚。”
“可时你一个人可以吗?要不要找公子帮忙?”林姑娘有些犹豫的问道。
傅云书笑了笑,说道:“这是内宅的事情,公子如何的能够插手,放心好了,我能处置好的。”
林姑娘虽然有些担心,但是傅云书说的倒也是,她一个外人在这里只能添乱,并不能插手什么,略带担心的走了。
这边林姑娘刚走,芸娘很快的就回来了,芸娘的脸色有些不好看,见了傅云书之后,说道:“小姐,事情不大好,如今三姨娘的孩子大夫说已经保不住了,三姨娘还昏睡着呢,她身边的丫鬟小荷就一口咬定三姨娘是吃了我们的糖蒸酥酪之后三姨娘身子才不舒服,怕的是……”
“果然是冲着我们来的。待会儿有人问起这糖蒸酥酪是哪里来的时候,不要说是舅舅那边送来的,只说是我们小厨房自己做的。”原本裴家与傅家的关系本来就微妙了,若是说这东西是裴家那边送来,弄不好原本是内宅的事情会升级成两家之间的矛盾。
只是……何采薇究竟是想做什么,不惜舍掉一个孩子,也要来陷害她的目的又是什么?到底,这傅家之中掩藏着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让她的周围处处都充满着杀机?
这边,傅云书刚刚吩咐完,就听见外面有丫鬟来说道:“小姐,相爷请你到采薇居去。”
听着那丫鬟的话,芸娘与沧海都有些担忧的看着傅云书,傅云书给了她们一个安抚的笑容,带着不解与种种疑惑,跟着那丫鬟到采薇居而去,心中一边思忖着对策。
一进采薇居,这血腥的味道都掩饰不住,却见傅永信沉着脸站在那里,老夫人脸色不好看的坐在正坐上,二姨娘与傅雪也不知何时的得了消息跑来看热闹,见着傅云书来了,眼中闪过了一丝幸灾乐祸意思。
这边傅云书刚进来,行礼道:“云书见过父亲、奶奶……”话音还没落下,却觉得左边脸颊一阵的火辣,傅云书抬头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傅永信,傅永信脸上带着滔天怒火,怒不可遏的对傅云书说道:“逆女,跪下……”
上一世傅云书虽然受了许多委屈都忍着,可是在这一世,傅云书过的是一帆风顺,凡是得罪她的人都被她用计收拾了,哪里受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了一巴掌这么大的委屈,心中怒火不平,但是也知道,此时并不是跟傅永信分辨的时候,忍气跪下,说道:“父亲,不知女儿做错了什么父亲要如此责罚女儿。”
“想不到你小小年纪竟然这般狠毒,你三姨娘素日里来哪点对不起你了,你竟然在羹中下毒要了你三姨娘与你未出世弟弟的性命。”之前何采薇喜欢吃酸的,就连负责为何采薇把脉的大夫都说过何采薇这一胎必定是男孩子,他盼了许久的麟儿终于等到,却被傅云书的一碗糖蒸酥酪给断送了性命,怎么会不生气。
“父亲,你不能只听信别人一面之词而不去查事情的真相,就直接怪罪云书啊。”傅云书解释道。
“一面之词?就连大夫都说,采薇是因为服用了红花导致的流产,小荷都说,三姨娘除了在你的院子中服用了一碗糖蒸酥酪之外,便没有用任何的东西。不是你做的,还会是谁。”
傅云书见着傅永信怒不可遏的说道,心中微冷,看来对方是要脏水泼到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