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铃”
风一吹动挂在屋檐下的八角风铃,发出清脆的声音,在炉子边上新煮的茶正好沸腾,空气中有淡淡的茶香还有点着的水沉香的味道,月华如水一般铺在地上,一切是这般的静谧美好。
“客人来了。”萧阙一开口,一副静谧定格的画被打碎,傅云书回神,只见萧阙不知动了什么开关,靠南边的窗户墙壁如同船上的甲板被打开放下,有蜿蜒曲折的楼梯直接通向其上。
难怪竹骨会带她走另一条路了,并非是故弄玄虚,而是这里别有玄机,一般来找萧阙所谓的客人,并非是经过一楼的藏书房,而是从二楼直接的上来。
宁婉没有了之前的淡定从容,看起来十分的紧张,萧阙此时席地而坐,在萧阙的示意之下,傅云书也跟着萧阙坐在了一边,宁婉拘谨的在他们对面坐下,此时也没有心情与傅云书叙旧,而是看着萧阙问道:“听说毓尘阁只要千两黄金,便能可以找到想要找的东西。”
千两黄金,就算是傅云书生在傅家这样的簪缨世家,见惯了富贵,但是听见千两黄金也不由得一颤,这毓尘阁,究竟是做的什么生意,竟然收费这么高。
“不知宁姑娘,想要找什么?”萧阙淡淡的问道。
傅云书见到,宁婉的睫毛颤了颤,如同蝴蝶翅膀一般美丽,眼中有薄薄的水雾,似乎是将所有的希冀,都寄托在这上面:“我想,萧公子帮我找一个人。”
找一个人?傅云书有几分疑惑,依照宁家的财力物力,找一个人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么,为什么会求到毓尘阁?
“什么人?”萧阙倒了一杯茶给宁婉,淡淡的问道。
“江楚风。”宁婉说道,傅云书看见,萧阙平静的目光总算是有几分的动容,微微的讶然的说道:“江南第一剑客江楚风?五年前,闻名于江南,三年前,却失踪于江湖之中,再也无任何的音讯。”
宁婉点头,眼中的情绪十分的复杂,微微的叹了一口气,说道:“就是他。”
宁婉不过是闺阁中的女子,为何会和江湖人有交集?到底,她与江楚风之间,有什么样的瓜葛纠缠?
不等傅云书将心中的种种疑问问出来,宁婉喝了一口茶,似乎是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地方一般,将那一段深埋在心中多年的一段风月往事,尽数的倾诉出来。
宁婉说,认识江楚风那一年,她正是二八年华,是女子一生之中,豆蔻年华,是女子一生之中,最为美好的年华。
江南六月的景色是最美的,西子湖畔,有碧荷千顷,荷叶田田,有乌蓬船在亭亭莲池中穿梭而过,不知谁家采莲的少女,唱道:“江南可采莲,荷叶何田田。”
盛世长安中的江南,仿佛连暖风中,都浸润着酥软。
宁婉出身在江南第一富商宁家,宁老爷膝下无子,从她出生起,将一切最好的给她,虽然她是个女儿,但是父亲极为的宠她,将她当做儿子养大的,将所有的期望都寄托在她的身上,请来教她学女红、琴棋书画的师父,都是江南最好的名师。而她也不负父亲所望,从小聪明伶俐,不到及笄之年,宁家有女才华无双,便就传遍了江南,便是这样一个天之骄女,可是所有的骄傲,在遇见那个叫做江楚风的男子的时候,对他的爱极其的卑微,几乎低到尘埃里去。
初次见到江楚风的时候,是在听雨楼中。
听雨楼位于西子湖畔,从听雨楼上,可以一眼望见西子湖的美景,那一日,她听说听雨楼新聘请来了一位琴师,抚得一手好琴,她爱琴成痴,便带了丫鬟到听雨楼中来听琴。却是不曾想到,来的时机十分的不凑巧,那位琴师恰好的外出了。
本来想回去,不曾想到晴朗的天气忽然下起了雨来,江南的烟雨缠绵,一时半会是停不了的,她便要了壶茶在楼上做着。
很久很久以后,宁婉都觉得遇见江楚风,是自己这一身中躲避不开的劫数。她的目光恰好落在那千顷碧荷中的时候,恰好那男子一身青衣,撑着一叶扁舟而来。
不同于别人急忙的撑船避雨,他十分的悠闲,衣襟上沾湿了雨水也不避开,摘了两支开的正好的白莲,放在了船尾,宁婉才看见,他的船尾已经放了好几支红莲,红艳艳的莲花,开的正好,也不知是他从哪里摘的。
真是个怪人,宁婉彼时心中想着,这下雨的天气,非但不去躲雨,反而还悠闲的采着莲花。似乎对方感觉到了宁婉的目光,便一抬眼,宁婉仿佛看见,他身后碧荷千顷荷花刹那间失了颜色,只有他一人,遗世而独立。
“悦怿若九春,罄折似秋霜”宁婉的脑海里,蓦然出现这一个词,对上男子含笑的眼,宁婉的脸蓦然的红了,才发现,自己盯着男子看了许久,匆匆的别过脸去,等着脸上红霞退却再看窗外的时候,只看见那一叶扁舟已经渐渐远离,只看见那青衣背影,心中,蓦然生出一股惆怅之意。
这次的雨来的快,去的也快,雨停之后宁婉准备回去的时候,刚下楼,却听见掌柜的说道:“江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宁小姐已经等了你许久了呢。”
宁婉回头,门口一位青衣男子怀中捧着一捧菡萏缓步上楼,俊朗的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端是风流无双,二人便是这般的不经意间撞入了对方的视线。
显然,对方已经认出了眼前的姑娘正是在楼上偷看他的姑娘,微微的笑了笑,在那样清湛的眼神下,宁婉不自觉的红了脸,想开口说些什么,可是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却见江楚风从一捧菡萏中,抽了一支白菡萏与一支红菡萏给她,嘴角带着温雅的笑容道:“方才见着姑娘一直盯着我手中的菡萏瞧,便送与姑娘了。”
那一刻,宁婉脸上好容易褪去的红晕又红了起来,没想到,被他误以为是盯着他手中的菡萏看的……
青色的衣袖,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还有空气中淡淡的荷香,在经年之后,成了宁婉心中难以忘记的回忆。
之后,江楚风弹了的什么曲子,宁婉已经记得不太清了。那两支荷花,被宁婉供在了水晶瓶中,卧室内荷花清香蔓绕,在她辗转难免中,那那丝丝花香,一缕缕的,缠入到了她的心中。
之后宁婉接连听了江楚风五日的琴,二人煮茶论琴,是宁婉一生中,最为快活的日子,西子湖畔,二人常并肩而行,两人之间,似乎有什么在悄无声息的发生着改变。
五日后,宁婉如同往常一样到听雨楼中去找江楚风的时候,却已经是人去楼空,听雨楼的掌柜说,江楚风并非是听雨楼中的琴师,只不过是寄居在听雨楼,也并不知江楚风去了哪里。
宁婉浑浑噩噩的回到了府中,那一日的惊鸿一瞥,那五日的知心相交,似乎不过是她所做的一场梦一般。
听到这里的时候,傅云书犹豫了半天,终于是忍不住打断了宁婉的话,问道:“宁姑娘,该不会,就因为这个,你等了他,整整三年的时间吧。”
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两个人而已,没有许下任何的誓言,又如何的能让一个女子,将最好的年华都耗在了上面?是该说,宁婉用情太深,还是该说宁婉太傻。
宁婉显然是看明白了傅云书眼中的疑惑不解,微微的叹了口气,眼中是无限的惆怅与惘然,说道:“若是,我与他的缘分就到这里,我也就只当不过是我少女时一个美丽的梦一般,不过当做是我生命中的一个过客。”
江楚风的出现然后消失,在宁婉的生命中如翩鸿掠影,不留任何的痕迹。
此后的一个月中,宁婉的生活又恢复了之前的模样,不再时常的去听雨楼,只是偶尔的对着荷花发发呆,没有任何的区别。
七月末,初秋的季节,荷花将谢,那时宁老爷旧疾复发,所用的药里面需要用清晨荷叶上的露水作为药引,宁婉是极其孝顺的孩子,这些东西不假借别人之手,每日晚间的时候,便乘着一叶扁舟,到西子湖畔去收集需要明日做药引的露水。
彼时月华如水,到了初秋的季节,菡萏花谢,只有几株的菡萏花在荷叶中开的正好,小船划到荷叶深处的时候惊起了栖在荷叶中的白鹭,似乎有什么东西坠入到了水中?
她虽然被养在闺阁之中,但是胆子极大,不然也不会瞒着父亲,晚上独自一人亲自的到荷塘收集露水了。
她将小船缓缓的靠近,蓦然,小船忽然偏向了一边,宁婉几乎是稳不住身形,差点的落入了水中,这个时候,从水面跃出了一个人,宁婉吓的几乎尖叫——但是尖叫声在看见那人的面容的时候,却压抑了下来,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数月不见的江楚风。
一个人在船上,一个人在水中,四面相对,显然的都认出了彼此,顾不得多想,宁婉用平生最大的胆子,将江楚风拉到了船上,带到了岸边。
这个时候,萧阙的手中也不知是从哪里拿了一卷书卷,看了宁婉一眼,说道:“三年前,江楚风与江南第一帮派白云庄一战,夺走了白云庄至宝碧凝花从此销声匿迹,想来,他与白云山庄一站,身受重伤,正好是被你所救吧。”
江湖上的事情傅云书并不清楚,只是听见碧凝花的时候,傅云书脸上也不由得闪过了一丝惊讶,说道:“被称为解毒至宝的碧凝花,据说碧凝花,可解天下百毒,几乎有起死回生之效,没想到,居然是被江楚风拿去了。”
宁婉将一直挂在脖子上的红绳解开,拿了下来,却见她贴身所带的,是一个绣着并蒂莲花的香囊,看款式已经很旧,宁婉却一直贴身带着它,可见主人对它的珍视。
宁婉将香囊解开,里面装的不是别的,正是一朵干枯的花,不过是寻常兰花大小,花瓣重重,便是这般不起眼的花,却让萧阙平静的目光多了几分动容。
傅云书也不复之前的淡定,忍不住惊呼道:“这,是碧凝花!”
宁婉苍白的指尖触碰过那干枯的花瓣,眼神温柔的如同看情人一般,无限的留恋:“这是碧凝花,也是他给我的定情信物。”